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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慢慢地蹲下了身。第十三章敖欽進屋時,道者睡了。或許將久藏心中的郁結(jié)傾訴而出也是一種解脫,夢中的道者呼吸安穩(wěn),神態(tài)祥和。敖欽用手指觸碰他的眼角,微微沾到些許濕意。傻道士,你退步了,以前你從來不哭的。從來從來,哪怕到了神智全失不辨來人的地步,你也沒掉過半點淚。那時候,我倒寧愿看你失聲痛哭。他挨著道者的身側(cè)坐下來,床榻里側(cè)靜靜躺著于道者而言重過性命的長劍,想取來好好看看,手掌伸到一半又再折回。耳畔驀然響起希夷的數(shù)落:“東垣好過你太多。同他相比,你什么都及不上?!?/br>或許吧,也許,大概,可能……是又怎樣?只要現(xiàn)下坐在小道士身邊的是他敖欽就好。他俯身給小道士掖了掖被角,沉醉夢想的道者一無所知,眉宇間依舊一派不染俗塵的清澈,皎潔恍如白紙一張。蠢道士,有時候,無知亦是一種福氣,你可知道?起身往外走,院外已是一片火紅晚霞,照得庭中幾株月季嬌艷逼人??傆X得背后似乎有人在注視他,敖欽猛然轉(zhuǎn)身,卻正對上道者幽黑如墨的眼瞳。“你醒了?”倚在枕上的小道士老實地點頭:“方才醒的。”無心追究方才是什么時候的“方才”,方才我還在感嘆你的無知。敖欽看著他清明的雙眸卻想嘆息:“有什么想要問我的嗎?”病榻上的道者只將視線調(diào)往一邊的矮幾,上頭正擺放著敖欽送來的精巧點心:“難為公子費心?!?/br>“沒什么?!卑綒J追著他的視線去看,一步步又走回他身邊,“只要你的病能好?!?/br>小道士聞言抬起頭問:“我的病好得了么?”神色依舊是平靜的,隱隱透出幾分倦怠。“能好。只要有希夷在,再難治的病也能醫(yī)好?!卑綒J同樣從容地將給他聽,“他給你找藥去了。最遲半個月,他便該能醫(yī)好你。”小道士閃著眼睛不做聲。敖欽對著他的眼徐徐往下說:“換句話說,我最遲也只能留你半個月。以希夷的能耐,或許三五天就能叫他藥到病除?!?/br>道者凝著臉聽,不見喜不見悲,待他說完,幽幽舒一口氣:“你們到底是什么人呢?”“你說呢?”敖欽挑高了眉梢細細觀察他的神色,當著他的面,手腕翻轉(zhuǎn),幻出一朵泛七色華光的花,緩緩遞到他眼前,“或許是妖怪也不定?!闭UQ?,他邪肆的笑容果真露出幾分妖異。是與不是,他不在意,道者亦不在意。“怪道你孤身一人獨住,卻轉(zhuǎn)眼便能擺上滿桌佳肴?!彼濐澤斐鍪謥斫铀f來的花,指尖方觸及花瓣,煙走云散,只觸到他空空如也的掌心,那般嬌弱美麗的花虛幻好似臆想。道者卻笑了,蒼白的臉上恢復(fù)幾許紅潤,“也或許是仙君也不定?!?/br>敖欽跟著他笑,用眼神示意著他身旁的長劍:“那你覺得‘他’會是什么呢?妖還是仙?”他搖頭,看穿他的誘惑:“你不會告訴我的?!?/br>“他叫東垣?!?/br>“……”篤定微笑的道者失語了,呆呆仰起頭愣愣地看他。站在夕陽余暉中的男人身形挺拔,仿佛天生便立于眾生之巔,一字一句皆是至理:“他叫東垣?!?/br>“東……垣……”他輕聲呢喃“他”的名,幾分追索幾分困惑,仿佛藉著這兩個字便能穿透了輪回。敖欽垂首看他:“剛才我在外頭都聽見了?!?/br>像突然間迷了路的孩子,小道士揪住他的衣袖問:“我有什么好?”他彎下腰,坐在他身畔,用方才幻出奇花的手掌來撫摸他的臉:“你哪兒都不好?!?/br>小道士怔怔地看他,他便扯一個笑給他,抓過他的手來放進自己手里,掌心相貼:“我也哪兒都不好。我們兩個撞在一起,就是剛好?!?/br>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起來,輕輕拍拍小道士的臉,在他頰邊溫柔地落個吻:“這是謝禮,你要謝謝我告訴你這些?!?/br>他起身往外走,一步、兩步、三步……敖欽刻意拖慢了腳步等。他在他等他開口,等他問,問那個“他”。“那么‘他’呢?‘他’究竟是什么?妖?還是仙?”身后的道者終于不復(fù)平靜,打破了屋中的寧靜迭聲相問。一如當日長街之上,敖欽將背脊挺得不能再直,死死不肯回頭:“他什么都不是?!?/br>“他在哪兒?”“死了?!?/br>“總該有落葬之處?!?/br>“沒有?!彼渎暬卮?。他猶抱半點希望:“什么都沒有?”敖欽已經(jīng)走到了屋子外,隔窗之下,半邊側(cè)臉隱沒在暮光里,俊美不可方物:“什么都沒有。”房里便沒有了聲息,啜泣、哽咽,或是嘆息,一無所有。當年亦是如此凝滯的氣息,石亭下相對而坐,隔著縷縷茶香,耳邊浪花滔天。說盡了前朝古事,道盡了開天辟地三皇五帝,搜腸刮肚將腹中所有當講不當講的盡數(shù)翻倒而出,終有一日,你我相對無言。不是我不愿說,而是你自始至終回避。小道士做得很好,真的很好。端來的茶盞用他喜歡的顏色,沏茶的茶葉總是他送來指明說是好茶的那一種。他知曉他好勝,下棋時總是輸他半子;他知曉他霸道,青龍神君駕臨時,天河畔從無閑雜人等;他低頭看書時偶爾瞥見他皺眉,下回來時,再不見他手中握著書冊;他明白他驕橫的性子,他侃侃而談逸興遄飛時,轉(zhuǎn)過眼,總能瞧見他含笑傾聽的專注模樣。他會點頭,會附和,獨獨不會自發(fā)挑起話題。每每總是敖欽說,東山神宮云云、凌霄殿云云,甚至希夷云云。坐下啜一口小道士沏好的茶便滔滔不絕地說開,不管不顧,一如天河潮水。興致高昂時,拉著小道士的臂膀便上了云頭,腳下生風,眨眼已出十萬八千里。道者沉默著,他說他就聽,無論什么,總是安靜地、默默地,仿佛仙家手中的乾坤袋,所有東西都能照單全收。卻從不傾訴他自己。又像是孩子手中的泥團,敖欽喜歡什么樣,他就是什么樣,任由揉捏擠壓。青龍神君做出再荒唐的行徑,他都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邊看著,不搖頭,不制止,不置一詞。敖欽總在看到他的笑臉時生出幾許錯覺,隔了那么久,他和小道士之間分分合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其實依舊只在原地盤桓。只不過那時道者是裝作認輸,而現(xiàn)在是裝作順從。他抓住了道者的人,卻從未進過他的心。那天又是那般尷尬的沉默,他垂眼看桌上的熱茶從水汽裊裊到徹底涼透,對面的道士看似望著他,神思卻不知遨游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