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卻不想對云生最無情的，便是他自己。

東神道：“湛龍，吾早就告訴過你，此等草木之靈最是直率赤誠。當(dāng)年你一念之善，在你看來許是無意為之，殊不知，對花精來說，卻是難得至深至重的情義?！?/br>
受縛于殿上的湛龍沉痛闔目，縱是千悔萬悔，也已經(jīng)換不回他的云生。

殿下喧鬧聲此起彼伏，有欲為天君求情的，也有要求重判的，而處于至高至位的天帝靜默不言，湛龍所犯過錯已非天帝所能左右，一切還須看八方主神如何斷定。

此時，天外飛來一句響亮聲音道：“湛龍萬年來堅守正道，行事未曾有岔，此次雖犯下大錯，卻也算情有可原。”

且看西天蓮花并開，便看神母娘娘乘著菡萏而至。她自天庭建立之后，就不再插手閑事，成日里就專注擺弄著百草園里的花花草草，這次遠(yuǎn)道而來，卻還是為了湛龍求情。

神母娘娘面相猶如十歲小女兒一般，她端莊雍容地走下蓮花座，淡淡覷了眾仙一眼，那些反對的聲浪便沉默了下去。

神母娘娘走過他時，手里神光聚攏，便看她手里凝出一朵艷紅之花。

那是……云生！

西天神母負(fù)責(zé)掌管六界萬花草木，倒也是頭一回見到云生的本源花。她凝看它時，目生憐惜，只輕輕嘆道：“……真是個癡兒?！?/br>
湛龍掙著那厚重鎖鏈，后重重一跪，在西天神母面前俯身下拜：“湛龍愿上誅仙臺，唯請娘娘救云生一命！”

——誅仙臺？為了個小小的花精，莫說金龍修為，連命也不要了么？

西天神母卻嫣然一笑，悠悠道：“湛龍，你魂滅于天地，倒是落得輕松，那云生魂歸輪回，他因你而害得元神受魔氣而侵染，世世注定孤苦早夭……這個債，又要算在誰的頭上呢？”

湛龍一聽云生轉(zhuǎn)世后還要忍受無限苦楚，簡直心痛難言，直恨不得以身代之。只看那頂天立地的神龍?zhí)炀龔V袖掩目，竟為一個花精落下淚來。

東神嘆了又嘆，道：“湛龍，你死罪可免，活罪卻難逃?！?/br>
“罪人湛龍謹(jǐn)聽東神發(fā)落?！彼笆止虬?，即不尋求藉口，亦不求饒——萬年的刀山地獄紅油烈火，他甘而受之。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云生。

神母娘娘到底徇私了一回，她拈起那朵紅花兒，在湛龍被押下之際，遠(yuǎn)遠(yuǎn)道：“湛龍，這萬年之刑，你若有本事?lián)蔚孟聛碓癫粶?，那就去尋你的云生罷————”

萬年刑罰，哪是輕易能受得了的。

湛龍卻咬牙強(qiáng)撐下來，釘子穿身、筋脈俱斷，最是痛苦不堪的時候，他只要想著當(dāng)年他籠在懷里細(xì)細(xì)呵護(hù)的云生，便覺萬劫苦難中總有一抹希望在等著他。

——可既然是試煉，又怎會事事如意。

萬年來，神龍元神精粹百煉，總算是脫胎換骨，作為代價的是，他忘卻了前塵往事，當(dāng)初那刻印在靈魂里深深的思念，遂化為了悲天憫壞的一顆心。

他自稱羅小樓，刑滿之后又在十八地獄誦經(jīng)三千年，超渡了無數(shù)的冤魂惡靈，然他卻并不知自己還有一個業(yè)障未消——那是他欠云生的，他答應(yīng)了他的云生，待刑滿之后必會再回去尋他。

把羅小樓推下望仙臺后，天機(jī)老人捋捋長須，不知何時，崇亭星君便站在他的身側(cè)，遙遙眺望。

“星君為神龍和花精如此煞費(fèi)苦心，天君來日神魂歸位，必當(dāng)不忘星君的恩情?！?/br>
崇亭星君背手而立，凜然道：“莫要說什么恩情，本君不過是為了人間太平，他湛龍只是順道罷了?！?/br>
是是是是……崇亭星君嘴硬心軟的毛病，萬年來都不見改一改，這才一次又一次錯過了有情人啊。

九道天外，羅小樓跪于東神座前，他本以為這一次終于能和云生一同魂歸天地，未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春，東神竟又為他們徇私一回。

旭日東神問道：“你可是想知道他在何處？”

羅小樓又一拱手：“求東神告知?！?/br>
東神卻是一笑：“那就叫一聲師傅來聽聽。”

“……”

羅小樓怔怔抬頭，當(dāng)年湛龍毀天滅地，有負(fù)東神厚望，若說這世上他最對不起誰，除了云生之外，自然就是他這個九道至尊的師傅了。

是以從那以后，羅小樓再無臉稱東神為師。

他仰頭看著眼前這偉岸的主神，目眶逐漸泛紅，遂羞慚不已地低頭喚了一聲：“師傅?！?/br>
一聽那聲“師傅”，旭日東神面目十足十和藹，哪有半點主神的架子。

早就說了，養(yǎng)徒如養(yǎng)兒，就算是已經(jīng)能獨當(dāng)一面的神龍，在象征著這天地之道的東神面前，有哪個不需要他cao心擔(dān)憂。

真是收徒如欠債啊。

東神兀自感嘆半天，低頭發(fā)現(xiàn)羅小樓正殷殷看著自己，必當(dāng)知道這徒兒滿心想著那朵嬌花，于是道：“云生為心魔所制，墮入極道，他擺出的萬鬼魔陣禍及百萬生靈，若不是你以修為相抵，這凡間就要被他毀于一旦?！?/br>
“是湛龍教徒無方?！绷_小樓道：“教不嚴(yán)，師之惰。求東神——”

“叫師傅?！?/br>
“那……求師傅重罰湛龍，湛龍愿代他受過！”說罷便又深深拜下。

東神聞言嘆了嘆，道：“眾多弟子里，唯有你最是讓吾憂心。”

羅小樓一顫，闔目說：“湛龍慚愧。”

“霑臺、玄霽、滅瞾等，你們幾個師兄弟當(dāng)中，獨你心系于天地，當(dāng)年你一化身就為諸神認(rèn)可賜得神光，為師很是欣慰?！蹦锹曇魷Y遠(yuǎn)流長，傳至心間：“你本以清心入道，卻承以殺戮之責(zé)，雖有違本初，卻仍然將自身置于天地正道之后。無總是憂心，你入道太深，便看不破道，反入死地。”

“是湛龍愚昧迂腐，總以為秉持正道便不會有岔，沒想到……”羅小樓想起云生入魔時的悲憤之色，不由再次哽咽。

旭日東神站起，他走至前頭將羅小樓親自扶起。

“你能看透，這萬年洗練，也不算白費(fèi)。”

羅小樓亦覺如此，他終于明白——天也，命也，這一輩子，只要不負(fù)一人真心，便是身死魂滅又算什么。

東神將他引致九道天外的北陰山。

北陰山下煉獄里關(guān)押著六界重犯，被十八條凈魂之鎖縛住元神，哪怕怨念再深重，將元神困上個五千年，也會怨氣盡除，回歸本元。

當(dāng)年，云生也曾守在這里。

羅小樓去前，回頭向東方主神磕頭三次，后便頭也不回地踏入煉獄。

無邊無際的深淵之中，越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