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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來了多久,就這樣熟門熟路了?!崩钕扌Σ坏?,“還說不喜歡人情世故,既不喜歡,怎么又幾乎把賀城翻了個底朝天?”“我確實不喜歡人情世故,可是明知人世間有許多樂趣,若還一心想著那些煩悶的事兒,誤了大好樂事,豈不是太遺憾了?”趙遙眨了眨眼,“子越,你就是心思重,還好不是魚,否則早就沉在水底了?!?/br>李溪怔了怔,然后微笑道:“是啊,幸而不是?!?/br>此時月色被樹影篩成零落的微光,燈火也昏暗模糊,遠遠掠過,影影綽綽地歇在李溪身上,卻襯得那微笑朦朧柔和——趙遙抬眼望見這樣的李溪,竟癡得說不出話來。李溪只是一手支著下頜,默默望著河畔身旁那株銀桂“悉索”地飄下小小的花蕊,墜落在平靜無波的河面上,撩動一圈一圈緅綢般的漣漪,將那難得的圓滿月影揉得細碎。兩人一時無話,但月光水色、人影花蔭交融氤氳,竟是難得的靜謐美好。不一會兒,老酒胡就支了幾位伙計端了酒水菜色上來。趙遙回過神,但見桌上已經(jīng)擺了三只青瓷蓮花紋盤,分別盛好了糕煎紫菜、七返糕和剔縷雞;還有正中的一只褐釉刻花三足盤,堆著一粒粒圓滾滾的湯浴繡丸,澆了濃稠的醬汁,泛著誘人的光;另有兩只小巧的玉璧底碗,里頭是淺綠的玩月羹,撒了些木樨甜蕊;角落里的那只三彩鳳首壺,清洌的酒香悠悠蕩蕩地滿溢著,直往趙遙鼻頭里鉆去。“哎呀,真好——”趙遙拖長了調(diào)子,“有美食美酒,還管他是不是中秋呢。子越你要不要……子越?”“嗯?哦。”李溪點了點頭,接過那碗玩月羹。舉箸一嘗,果然是蘊著淡淡的一股甜香,就算是在奇花異草眾多的南海,他也沒有嘗過這樣的羹食。趙遙似乎對那清淡的玩月羹不怎么感興趣,他拽過鳳首壺,伸著木杓舀了一大杓,“嘖嘖”地喝起來。待喝凈了,又舀了一杓,撕了塊剔縷雞就著,表情甚是陶醉。“這三勒漿雖是果酒,卻極容易醉,你還是莫要這樣猛灌的好?!崩钕扑晃额欀染?,便擱了手中的糕煎紫菜,按住鳳首壺口說道。趙遙已到了淺醉微醺的時候,卻還是搖搖頭道:“沒事,我清醒著呢,老酒胡,再從你那白瓷罌中取壺酒來!”“不許喝了?!?/br>“涼風(fēng)秋月,流水銀桂,加上一壺酒,嗯,還有子越你,什么會比這更好……子越你放心,無論怎么醉,我總要留那三分清醒,用,用來看你啊……”趙遙望著對面的李溪,有些恍惚地癡笑一聲,伸手去拂李溪微蹙的眉。“你……”李溪不敢喊得大聲,生怕老酒胡和酒客們望向這里,卻隱隱又不想躲避,只覺得那觸及眉心的手指,竟然異樣的灼熱。那熱度如同肆意生長的藤蔓,糾纏著自己的眉心,又透過了肌膚,在腦海中深深扎根,綿延。再逃脫不得。灰飛煙滅正當(dāng)二人都各自沉醉其中的時候,一縷陰冷的氣息驀地被秋風(fēng)吹送而來,那陰氣又重又寒,分明藏著深沉的哀怨。“誰?”李溪向來是極敏銳的,立時清醒了許多,站起來就向河對岸東面那幽深陰暗的樹叢中掃視著。“子越,怎么了……咦,這種感覺——是誰?!”趙遙起先還朦朧混沌,鼻端卻突然嗅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連忙扔下大半串的銅錢,“老酒胡,酒錢就擱這里了,若是不夠,我下次再來添上罷!”說罷,起身擋住了李溪,一步一步向東踱去。走了半刻時間,那寒氣越發(fā)地重了,隱約能聽見低低的哀泣,仿佛將風(fēng)聲都凝住了。“哪里來的孤魂野鬼!說,到人間為非作歹嗎?”趙遙的酒意早就消退了,此時“請問,你——有什么要幫忙的么?”李溪感覺陰氣雖然怨尤哀傷,卻不凌厲,反倒是悲戚地飄忽著,粘在河畔細長的繡墩草上,孤苦無依的樣子。“霜簾見過二位公子?!边@聲音飄渺而柔弱,趙遙一聽就莫名聯(lián)想到他再南海偶爾遇見的那些扭捏作態(tài)、“弱不禁風(fēng)”的小狐精來。當(dāng)然能做這樣的闡發(fā)聯(lián)想也和身邊那位此刻正一臉關(guān)切的李溪有關(guān)。什么霜簾,狐貍精死了還要作怪!趙遙在心里“呸呸”兩聲,全然忘卻自己也是只狐貍的事實。但見那幢幢樹影中飄出一抹淺淡如薄霧的身影,依稀可以看出是位素服女子的模樣,只是立著尖尖的耳朵,果然是只狐妖的精魂。霜簾盈盈地施禮道:“霜簾無意作惡,只是心愿未了,故趁中秋例不辦事、魂可遠行的日子前來人間,奈何我死前受了重責(zé),被抽去了三分精魄——如今尤懼光芒,若長久處于月光之下,便是魂飛魄散的下場。我又見兩位公子皆非凡人,因此才冒昧攪擾,萬望二位能夠助我?!?/br>“抽去精魂?”趙遙挑了挑眉,“哈哈”笑道,“你一只小狐貍,怎么也不會犯下那樣的重罪,你道我是那凡人不成?我可也是狐貍,別凈拿些荒唐可笑的來哄我——你也就只能哄哄子越罷了?!?/br>“我……我沒有欺騙公子……我本是要嫁與我王為后的,只是那日一時起了玩心,才從那深山中來賀城玩樂,卻沒想到與城中的吳攸公子一見如故……因此,因此……”霜簾說道此處,怎么也不好再說下去了。“哦,我知道啦,你便瞞了自己的身份與他相好對吧?”趙遙恍然大悟,嬉笑著說道。“不,不是的。吳公子他知道我是狐精——可是他一點也不在意……他說了,我與他兩情相悅,只要我不做惡事害人,千難萬阻都與我一同走過去……”霜簾抬起頭,癡癡地望著賀城中的曖曖燈火,“能夠遇見所愛之人,本屬不易,若是為了什么身份而輕易拋卻,那便就是天地間再愚蠢不過的了?!?/br>“可是,他最終還是棄你不顧。”李溪開口道,“那你又眷戀什么呢?值得么?”“是我棄他而去的……狐族不久就知道了我私自與男子定了終身,幸而還不知對方是誰。事情敗露,大王定是要懲罰我們兩個,我不忍傷他,因此獨自回了族里……二位公子,霜簾別無他求,只煩請兩位代我去看他一眼。事隔一年,也不知,不知他過得如何……”語罷,霜簾便哀懇地望著趙李二人。“好,你將那吳攸的處所告訴我,我代你探望?!?/br>“小狐貍你安心等著,‘我們’代你探望?!壁w遙將那“我們”二字拖得又長又重,還偷眼瞥了瞥李溪——對方恍若未聞,只是安撫似的望著霜簾。“多謝兩位公子了,霜簾在此靜候二位歸來?!?/br>吳攸的家處于偏僻的巷子里,饒是如趙遙這般熟門熟路的狐貍也尋了兩三刻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