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本來想寫他和麒麟那一段的，他放走了君王囚禁的瑞麟，讓她去找真正的明主，於是將軍被放逐到邊地，」她大笑起來：「那種人類的愚忠！後來當(dāng)明主帶著麒麟出現(xiàn)，那個昏庸的帝君徵調(diào)了將軍，他竟然還是領(lǐng)命！而我，我卻答應(yīng)了他死前的請求，他要他那美麗的妻子，那個狐妾，不要為他守喪，也不要報仇，因為那是她的劫，啊，我竟然答應(yīng)了他，甚至被那只兇狠的狐貍砍了一劍！」

他垂著眼睛，明明她比他矮上許多，對方卻自有一股高傲睥睨的氣勢。

「……那位將軍想必十分感激?！?/br>
她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尖銳的虎牙。

「那我可不在乎，我只是在完成承諾而已，麒麟不像人類喜歡失信?！?/br>
「那麼，然後呢？」

她側(cè)身，慢慢踱開腳步，河面上的風(fēng)吹亂長發(fā)，半掩住她小巧的臉龐?！钢皇莻€巧合罷了，我沒想到你和他都看了戲，然後他便來找我了?！?/br>
「……誰？」他覺得自己可以聽出那個問句中的顫抖。

麒麟的喉中滾動著一種模糊的笑聲?！高€會有誰呢，褚將軍，只有你那前世的妻會如此膽小柔弱?。　?/br>
他停下腳步，平靜無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現(xiàn)驚愕與遲疑。

「我……」

「余不在涅盤之內(nèi)，不知塵緣何來，卻知君已妄動凡心，速當(dāng)去也，去也！」她指著他大笑：「你連這個也忘記了？我寄了那幅世外桃源給你，你卻只回給我半首詩，將軍啊，天人若要自甘墮落，徵兆又豈止五衰之相？凡心不消，塵緣難解，今日種種，我早已預(yù)示於你！」

神獸的利爪直伸到他眉心之間，那雙眼中不驚不懼，卻滿載著自輪回中點滴積累而來的傷痛，在一片寂靜之中。她卻無視，仍舊兀自微笑，笑里既是超脫又是漠然的憐憫。

「你施給我的大恩惠，在這一眼之中，終將要盡數(shù)償還?！?/br>
尖銳利爪在他眉心間自上而下劃過一筆，彷佛劈開生死，劈開層層的業(yè)火，那一瞬間的刀光自他眼前疾閃而過，最後貫穿了他的胸膛，鮮血竟如泉涌，荒蕪的戰(zhàn)場之上，一輪明月皎潔得幾近妖豔，那美麗的月色刺痛了他的眼睛，月以宵曜，他的……

夜色四合，火光熾盛，蔓延直至天際，一團(tuán)團(tuán)紅蓮墜落而下，卻停到了他身邊，那是他最後的愿望，飄盪的幽魂能停留的時間只夠看一眼那道背影，他心愛的人，披上了僧衣，跪在佛前近百年的時光，以鮮血抄盡了天下的經(jīng)書，求來的冥福才終於讓他重回人道，那疊層層積累縈繞的檀香如此濃烈，深植在即便輪回也無法洗盡的記憶中，他當(dāng)然還記得那雙眼睛，他怎麼會忘記……那是他最心愛的人。

那含笑而嫵媚的眼睛，如此多情婉轉(zhuǎn)，欲語還休。他怎麼會忘記，每當(dāng)憶起時總是隨之而來的，彷佛永無止盡的欲望和狂喜，永難消止的的情潮與愛意，彷佛所有修行都已成空，他所追尋的只有一物而已，如此癡狂，如此眷戀，然而那股寂靜的悲傷卻擋在面前，強(qiáng)烈到彷佛不是他的悲傷，如同無所不在的月光，隱約只能見到那張伴著青燈古佛的清秀側(cè)臉，在淚水滑落的時候祈求來生的一次相見。

銀白色的月光自縫細(xì)間透了進(jìn)來，那人一身綽約白衣，長發(fā)如墨，飄逸出塵……雙目含笑，款款行著禮，向他求一個名字。

那是他最心愛的人，他的劫難，與唯一的情緣。

那股光芒淡去的時候，他睜開眼睛，毛吞大海，芥納須彌，那短短的一瞬卻已經(jīng)足夠幾千次輪回重轉(zhuǎn)，而那時，河面上仍舊燈火搖曳，月色閑靜，人世百態(tài)就在他的身邊經(jīng)過，他卻什麼都沒有看見與聽見，眼中只有那寂寞的月色而已。

那是個萬物皆不俱存的寂靜的一瞬間。

但他眼里卻還看著一樣?xùn)|西。

卿欲何往……

他的眼睛含著一種無法認(rèn)真凝視的濕潤，彷佛混著痛苦，但他的心境卻是明朗的，再無迷惑。

晴朗的夜里，月色是不可思議的皎潔，對他而言，天上的月亮是真的，水面上的也是真的，卻也都對他而言毫無意義，所以都足以被稱為虛假。

因為他只需要一片真實的月色。那是他最心愛的人，他唯一的珍惜。

他低頭，按住胸前那朵蓮花，在心里默念著……卿獨去，吾煢孑一人，又當(dāng)何以自處……

月宵，到我身邊來。他在心里這麼說著。到我身邊來。

來不及　　第八章　長相思

手機(jī)響了，在口袋里震動著。他伸手去拿，揭開蓋子後卻在見到來電顯示的那瞬間不自覺地顫了一下手。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冰冷的海風(fēng)吹在臉上，刺痛了眼睛。他等了很久，等到那震動自己消失，正打算關(guān)機(jī)的時候，同一個名字傳來簡訊。

接起電話，我知道你在。

他還來不及猶豫，鈴聲又響了起來。

「……喂？」

「幸好你還用這只手機(jī)。六年前那陣子你一直關(guān)機(jī)，我還以為這個門號已經(jīng)沒用了?！?/br>
手機(jī)另一端傳來的聲音異常平靜，近於閒話家常，好像他們從未失去過聯(lián)絡(luò)。

「你……」

「月宵，我想見你?！?/br>
「不行?！?/br>
「那麼，我只好自己去找你了。」

他抬頭四下張望，卻都只是普通的人群經(jīng)過，還來不及感到安心，便又聽到那個低沉溫雅的聲音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月宵?！?/br>
手機(jī)里傳出的聲音與耳朵真實聽見的相互重疊，再一次聽到那句呼喚的時候，那強(qiáng)烈的思念與情潮又再度洶涌起來，但是他卻只能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月宵，回頭，我就站在這里……當(dāng)然，你也可以現(xiàn)在跑走，就像你六年前做的一樣，但我還是會去找你。掛上電話吧，我在你正後方只離五步的距離?？粗?，月宵……看著我?！?/br>
那語氣近乎命令。

褚月宵只好無奈地轉(zhuǎn)身，手機(jī)仍舊貼在耳邊，他清楚聽見也看見楊靈曄的聲音。

「好久不見，我很想你?！铱傁胫鯓硬拍茉僖娔阋幻妫瓉磉@麼簡單?！?/br>
楊靈曄放下手機(jī)，站在原地深深地凝視著對方。「我真的很想念你，月宵……阿離，我好像很久沒這樣叫你了?！?/br>
褚月宵的表情定住了，彷佛陷入一種深深的凝視與遙想。

六年了，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著他……當(dāng)初那個有些未脫稚氣的大男孩如今被一種洗鍊的沉穩(wěn)包圍，而此時的注視悄然無聲，彷佛那種凝視自有形體，連結(jié)著他們之間。

「……阿離，怎麼了？」

那個稱呼帶來的遙遠(yuǎn)記憶竟令人潸然淚下，也就那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而已，再聽見時卻不知道其中該是怎樣的滋味，一滴溫?zé)岬臏I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