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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像是心不在焉。他的事業(yè)是被段慕仁攥在手里的,要進要退全由不得自己做主,自然也就不必分心去想;而在生活上,雖然北平全城都鬧起了饑荒,但是并不缺少他的吃喝,想穿兩件好衣裳呢,綢緞莊的大門也永遠向他敞開著。至于世界大戰(zhàn),則更是與他沒有絲毫關(guān)系了。悠然自得的進入了冬日,沈嘉禮居然并沒有犯他的肺病與舊傷。北平市面上已經(jīng)見不到煤,但是他屋內(nèi)的爐子照樣火光熊熊,貧困與饑荒影響不到他的生活。忽然的,“珍珠港”三個字鋪天蓋地的襲來,日本人,從政客到軍人,一起興奮的發(fā)了狂。可幾乎是與此同時的,英美聯(lián)合向日本宣戰(zhàn)的大新聞也出現(xiàn)在了報紙版面上。沈嘉禮抱著胖兒子在家里走來走去,不甚在意的發(fā)表評論:“嗬!與英美開打?為什么要去打英美呢?日本能打得過英美?”此刻他的聽眾是杏兒。杏兒端著個針線笸籮坐在窗前桌邊,正在給沈子期縫制罩衣。她和一般的中國人一樣,打出生起就知道西洋厲害,所以不由自主的就要崇拜高鼻子藍眼睛。有些懵懂的笑了一下,她用白牙齒咬斷一根線:“可不是!興許是小日本欺負中國欺負上癮了,所以收不住了?英美那么遠,等到小日本走到人家國里,累也累個半死了,還有力氣打?”沈嘉禮認為這番言論正符合杏兒的眼界與知識,故而無意做出糾正。沈子期伸著小手在他臉上亂摸了一氣,他覺得很癢,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一年的春節(jié),他并沒有回天津去,只像個疼惜兒女的老人家一樣,給他二哥匯去了一筆款子。二嫂猜出他這是有了兒子,舍不得放手,偏偏兒子的娘又上不得臺面,所以干脆自成一統(tǒng)的過年。二嫂有心帶上禮物,前來北平看望三弟。然而三弟并未向她發(fā)出邀請,所以她猶猶豫豫的,也不大好意思主動登門。就在這一天一天的遲疑當中,大年初五過去了。未曾團聚的沈家兄弟,各得其樂,倒也十分愉快的度過了新年。而老太爺似的段慕仁回到家中,卻是從進門開始就要生氣。兒子又躲起來了!他沒有親自去尋找段至誠的道理,只能是坐在家中大發(fā)脾氣,然而又沒有合適的攻擊對象——老伴兒是個老太太了,不能當著家下眾人讓她太失面子;兒媳婦倒是個晚輩,可是哪有老公公向兒媳婦撒氣的道理呢?至于孫子,大貝,乃是他的希望,他要哄住這個寶貝,萬萬不可嚇著了孩子。他在家中,怒氣勃發(fā)的熬到了正月十五,其間竟然連段至誠的一根毛也沒能見到。在啟程回北平前,他勉強在臉上調(diào)動出笑容來,拼了命的做和藹可親狀:“等開了春,我也許要去一趟南京。大貝這幾年來,一直沒有出過遠門,爺爺帶你出去做一次旅游,好不好呀?”大貝,長的又白又胖,因為一直有點怕爺爺,所以思索著答道:“媽一定怕我給爺爺添亂,不會讓我去的。”段慕仁自動的把妻子與兒媳婦從腦中過濾出去,只對著大貝一個人道:“沒關(guān)系,爺爺愿意帶你去,mama也攔不住。爺爺帶你去南京,去上海,去蘇杭,開開眼界?!?/br>大貝,受了母親的教育,不肯怯頭怯腦的東張西望,聽了這話,他就像個小大人似的微笑:“謝謝爺爺!”段慕仁剛到北平,就被稻葉大將請去談話。這一次的會談是很機密的,其中內(nèi)容,旁人無從得知。最后,段慕仁強作鎮(zhèn)定的告辭而出,一直支撐著回到了家中小院。他直挺挺的坐在小火爐前,爐中的火與他心中的火呼應(yīng)著燃燒,把他炙烤了個內(nèi)外俱焦。因為他與汪政府之間的矛盾始終無法調(diào)和,所以稻葉大將終于做出取舍,要將他調(diào)去南京的全國經(jīng)濟委員會,而且還是個副委員長,徹底的虛職。他出賣了人格與聲譽,在年過半百之時,為了權(quán)財名利,縱身躍入了日本人的大糞坑。他殫精竭慮的發(fā)布政令,他心如鐵石的發(fā)起運動,他自覺著做出了巨大犧牲,然而現(xiàn)在被日本人一腳踹出了十萬八千里!段慕仁并沒有在日本人面前暴跳如雷,因為知道不會討到好果子吃。背地里,他同稻葉大將達成了協(xié)議,唯一的條件是希望可以在這委員長的位置上坐到五月,因為驟然離職總是件大失面子的事情,他希望自己可以在這一段時間內(nèi)造出病弱輿論,屆時再以休養(yǎng)身體的名義提出辭職。稻葉大將答應(yīng)了下來。四月天段慕仁告訴沈嘉禮,說:“這次去南京,我就不帶上你了?!?/br>他說這話時,人是光溜溜的坐在床上,一手還摸著漸漸發(fā)福起來的肚皮。沈嘉禮躺在一旁,不甚關(guān)心的“哦”了一聲。段慕仁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扭頭看了看沈嘉禮,發(fā)現(xiàn)歲月果然是不饒人,自己并沒有大魚大rou胡吃海塞,可肚子還是大了,仿佛揣了滿腸子的葷油;而沈嘉禮的腰身還很薄,并沒有發(fā)福的跡象。他有滿腔的機密與恐怖,然而不與人言。伸手在對方大腿上擰了一把,他歪身倒下去,開始摟著沈嘉禮啃咬。段慕仁想要吃人似的,狠狠享用了沈嘉禮的身體。沈嘉禮咬牙皺眉忍痛,沒有辦法。待到老頭子咬夠了,他如遇大赦般的起床穿衣,可在離去之前,又被對方按在墻上痛吻了一頓。他抹著嘴唇逃走,心里苦笑:“天氣一暖和,老不死的也發(fā)春了!”段慕仁派人前去天津,把孫子大貝接了過來。大貝雖然有點怕爺爺,但是想到要去旅行開眼界了,又很興奮。段太太希望兒子處處出眾,故而把他打扮成了西裝革履的小號紳士,臨行前又細密的囑咐了許多,要他萬不可在爺爺面前淘氣。大貝雖然年紀小,然而思想很有條理。他看不上爸爸,也沒有向爸爸告別,一路興高采烈的就去了北平。段慕仁是去南京開一個不甚重要的大會,因為不愿受那旅途顛簸,所以干脆搭乘了日本軍部的飛機。出發(fā)之時,部下眾官僚前去機場送行,沈嘉禮站在其中,就見段慕仁一手領(lǐng)著孫子,緩步登上舷梯,氣勢沉穩(wěn)如山。然而在鉆入機艙的一瞬間,他忽然扭頭掃視下方,目光居然是痛惜又兇惡。最后狠盯了沈嘉禮一眼,他彎腰進入了飛機。沈嘉禮輕松的吁出一口氣,心想今日任務(wù)完成,自己可以回家繼續(xù)過那清閑生活了!沈嘉禮喜歡四月天——自從有了沈子期之后,他感覺自己學會“審美”了,能從一枚嫩葉和一只花芽上,看出許多美好的風光。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一包綠豆糕,他想把這東西碾碎了加上水,可以調(diào)成糊糊喂給兒子吃。心情愉快的到了家,他看到杏兒蹲在院里,正用手扶著沈子期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