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二樓，他從衣袋里掏出了溫孝存的名片。反復(fù)看了幾遍后，用打火機燒掉了。

溫孝存于回城的第三日，在寫字間內(nèi)等到了金世陵。

金世陵站在房內(nèi)，環(huán)顧四周后批評道：“你怎么在這種地方辦公？”

溫孝存曉得自己這寫字間是有些像倉庫，所以笑了笑：“有個地方能坐就好，反正我自己平時也很少來。”

金世陵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道：“趙將軍總說人是‘相由心生’，可是看到你，我就覺著這四個字是放屁！”

“我惹著你了？”

金世陵想了想自己方才那句話，也覺著說的不對頭，就笑起來：“不是這么講，我沒把意思說明白——算了，我先問你，你找我來做什么？又想擠兌誰了？”

溫孝存并不計較，答道：“我又不是野心家，未必總要打別人的主意。我找你來，不過是想敘敘舊。當(dāng)然，非常的對不住，我這里連杯熱茶都沒有，不過我們可以出去一起吃頓午飯，另外，我還為你找了一位陪客?！?/br>
“陪客？”金世陵盯著他看：“桂二？”

溫孝存搖搖頭：“不是他。要是他的話，也不必由我來請，你們不是已經(jīng)相見了嗎？”

金世陵一挑眉毛：“相見，而且是‘相見歡’。有意思吧？”

溫孝存望著金世陵：“沒意思。你恨他，他不恨你，只是想和你再續(xù)前緣。就是這么點關(guān)系，雙方裝模作樣，弄的情勢復(fù)雜，互相猜疑，這有什么意思呢？”

“我恨他，那是理所當(dāng)然的，可是你呢？溫先生，桂二把你當(dāng)作好朋友啊！”

溫孝存摘下眼鏡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我也當(dāng)他是好朋友。只不過他是桂如冰的弟弟，這個身份讓他總是擋著我的路。我呢，也沒有什么過分要求，只是想請他挪挪地方，僅此而已?！?/br>
金世陵向他走近了一步：“說了這么多，你直說是想干掉桂如冰算了！沒有桂如冰，桂如雪失了靠山，不就一切都好辦了嗎？”

溫孝存趕忙擺手：“那對于我這種小商人來講，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br>
金世陵冷笑一聲：“有什么不可能的？不信的話，你就想想我家好了！一擊斃命的事情，桂如冰干得出來，你就干不出來？”

溫孝存垂下眼簾，猶豫了片刻，輕聲說道：“世陵，我有句話，說出來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打個比方，絕無抨擊令尊的意思?！?/br>
“你說！”

“令尊當(dāng)時被扣上的那些罪名，雖然是言過其實了，但多少還是……有跡可循的。但桂如冰這人……他是個……”

金世陵又向桂如雪逼近了一步：“他不是清官！只要有桂如雪在，他永遠別想潔身自好！你要從桂如雪身上找破綻來打擊桂如冰，桂如冰一倒，桂如雪也就隨之完蛋！他們兩兄弟，瞧著是一對仇人，其實共榮共生，關(guān)系密切著呢！”

溫孝存似笑非笑的看了金世陵一眼：“世陵，你變了！”

“我是什么樣子，不必你管！”

“我不敢管你呀！”

“你現(xiàn)在自然不敢！等我再一次落魄時，你就敢了！”

“我不曾欺侮過你?！?/br>
“我早把那些事情忘記了！你也不必再提！”

金世陵說起話來，很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溫孝存卻是好脾氣，起身從衣帽架上取了西裝上衣穿好，然后打開房門道：“再談就要吵起來了，我們還是去吃午飯吧！”

金世陵跟著他走了出去：“陪客呢？”

“你見到后就知道了。”

“真是廢話！”

溫孝存將金世陵帶去了附近一條路上的西餐館子里。這條街道，先前也是繁華過的，不過在炸彈光顧之后，道路兩旁便多為斷壁殘垣，偶爾有兩處完整建筑，那乃是炮火中殘留下來的幸運兒了。

西餐館子本來是座二層樓，如今因樓頂被炸了個大洞，所以只得舍棄二樓，將一樓重新收拾了繼續(xù)營業(yè)。金世陵隨著溫孝存進了雅間，見里面除了桌椅之外空空如也，便問道：“陪客呢？”

溫孝存抬腕看了看表：“快到了?！?/br>
“男的女的？”

溫孝存笑著抬起頭問他：“你要男，還是要女？”

“當(dāng)然是要女人！天天和男人在一起，我真是膩歪了！”

“那要讓你失望了！”

杜文仲邁著輕快的步伐，在侍應(yīng)的引領(lǐng)下進了雅間，探頭進去，他滿面笑容的招呼道：“溫先——??？”

他看見了房內(nèi)的金世陵！

金世陵抬頭望著站在門口的杜文仲，先是驚訝的睜大眼睛。愣了半晌，他慢慢的站了起來：“文仲？”

杜文仲也是呆望著金世陵，聽他叫了自己的名字，便繞過桌椅走到金世陵面前，開口要回應(yīng)，聲音卻是不由自主的微顫：“三爺……我的天……三爺啊……”

金世陵的眉尖漸漸蹙了起來，兩只眼中的水色愈發(fā)濃重，玉般的面頰上也隱隱透出了紅暈。

他忽然吸了吸鼻子，隨即要哭不哭的一撇嘴：“你個王八蛋！沒了我，你活的很得意吧？”

杜文仲聽了這話，并未反駁，只凝視著金世陵的眼睛：“三爺……我也惦念著你呢。不過我沒本事，惦念也白惦念啊。聽二爺說，您這幾年受了許多苦，是么？”

金世陵翻了個白眼，順帶著甩出一滴熱淚：“明知故問！你個狗養(yǎng)的混賬！我家里一敗了，你跑的比兔子還快，就此連影兒都沒了！你打算著你自己那個好前程的時候，想沒想過我是不是在北平喝西北風(fēng)呢？告訴你，我現(xiàn)在活得挺不錯的，用不著你惦念我！裝什么情深意重？回香港守著你那個傻老婆過日子下崽子去吧！少跑過來糊弄我！”

杜文仲見了金世陵，滿心激動歡喜，可惜隨即就挨了頓臭罵。

金世陵罵的很有技巧，嘴上罵著，兩只眼睛不斷的眨出淚花來。這就導(dǎo)致杜文仲明明知道這位三爺出言極為不遜，可就是氣不起來，不但不惱怒，心中還不由得生出了一種辛酸之感，自覺著真是罪該萬死了。

此時金世陵的怒斥告一段落，轉(zhuǎn)向溫孝存問道：“你從哪兒找到這個貨的？陪客就是他？”

溫孝存好像是被眼前這一切搞懵了，他雙手扶著桌沿要站起來，站到一半時，忽然覺得沒有必要起身，故而又坐了回去：“杜先生是我在仰光新結(jié)識的朋友，我依稀記得他仿佛同你先前是相識的，所以就安排了今日的見面，本意是想讓你們二人高興一下，順帶著我們再一起敘敘舊聊聊天。哪知你們……”

金世陵沒等他說完，便怒氣沖沖的轉(zhuǎn)過身，拉了把椅子重重一頓：“混賬！坐下！”

杜文仲面如苦瓜，依言在金世陵身邊的位子上坐下了。金世陵隨之也重新落座，此時門口的侍應(yīng)審時度勢，趕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