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你?！闭f著，伸手拿起寶劍，起身走入內室，打開箱籠，放入寶劍，又從中揀出一個小小玉瓶來，偏過臉問道：“你的傷如何了？”

沈淵見他珍重自己的愛劍，心里很是歡喜，聽他相詢，也不再與他相強，應道：“沒甚么事了，你的藥極好?！辈交爻揭恍?，合了箱蓋，扣好箱籠，轉身回來，將玉瓶遞過，道：“既如此，身邊備著一瓶吧——只要公子不嫌它名兒酸文假醋的便好?！鄙驕Y聽得一笑，伸手接了過來，道：“一句玩笑話，步大教主也記得這般牢?！辈交爻叫Φ溃骸澳哪懿挥浀谩痹捨凑f完，兩人均已想起那日洞中一番齟齬，對視一眼，俱各無言。

沈淵低下頭，把玩那盛著“薜荔衣”的玉瓶一刻，咬咬嘴唇，正要開口說話，已聽步回辰輕聲笑道：“當日自是我的錯，可是公子教訓得也忒狠了些，現(xiàn)下還有些疼呢?！鄙驕Y聽他搶先認錯，為自己開解，心下感動，抬起頭來，正見他伸手撫摸肋下，忍不住展顏一笑，道：“疼便好，免得江湖上傳言步大教主‘記吃不記打’。”步回辰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孩子么？”沈淵將那玉瓶置在掌上，滴溜溜轉了兩圈，笑道：“噢，三歲娃娃，還沒幾個牙呢，你怎地不多說兩歲，我好買個糖人兒謝你？”說著，將玉瓶收進了自己懷中。

步回辰笑著瞪他，知道自己萬不能跟這伶俐鬼斗嘴，劍眉一挑，微笑道：“糖人兒你自拿去哄小孩兒吧，我卻要別的?！鄙驕Y撇嘴道：“呸，你當真要起謝禮來了？”步回辰微笑道：“你日日說我小氣，現(xiàn)下小氣的是誰？”沈淵混賴道：“我?guī)讜r小氣？糖人兒是你自己不要，我可沒說要謝你別的。”步回辰搖頭笑道：“好好，是我小氣，我現(xiàn)下便請公子小酹三杯，權當陪禮，如何？”

沈淵一怔，下意識反問道：“喝酒？”步回辰看著他，溫聲道：“如何，明晨發(fā)兵，今晚這頓餞行酒總是要喝的？——你能流血了，當能用些飲食？”沈淵明白了他欲令自己重行為人的真意，垂下眼簾，半晌，終于道：“好吧?！?/br>
步回辰令親兵安排酒食，不一時送入房中。邊塞之地，又值戰(zhàn)亂頻頻，軍中自無好物，酒是粗陋柴白酒，菜肴也不過是牛馬rou，兼一碟過水野蔬罷了。沈淵亦不挑剔，取過酒壺，為步回辰與自己斟了兩杯酒，道：“只喝三杯，否則明兒誤了點卯，你好意思在三軍將士面前行自己的軍法么？”步回辰從他手中接過酒盞，微笑道：“好，不過喝酒便要老實喝到肚子里，你可別弄玄虛。”

沈淵一聽便知他是在說自己當初與福榮鏢局鏢頭們喝酒時搗的鬼，哼了一聲，道：“原來那時候你們就盯上我了?！辈交爻綉溃骸澳銡⒘吮O(jiān)中巨盜，那朱都頭尋不著你蹤跡，府尹怪罪下來，他差點兒吃掛落。幸而他結義兄弟是我神教中人，為他把事全攬到了自己身上。他自然要將前因后果，乃至查案時遇過什么樣的人，一一告訴我教中人知曉——如何，我教中人當?shù)闷鹜羯蚶锨f主贊的‘義勇伏四方’一語么？”沈淵聽他引自己父親當年言語，酸澀悲苦涌上心頭，擺弄一刻杯子，半晌，終于呸道：“我爹贊的是當年的步千河，又不是你，你就巴巴地來趁先輩的名頭？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面！”步回辰聽他刻薄自己，也不生氣，舉杯在他杯子上碰了一下，笑道：“好，此役之后，我等你來贊我?！鄙驕Y聽他語調雖淡，雙目中卻有精光四射，一腔壯志豪情，睥睨天下之意盡在其中。瞧了他半晌，終沒有責問他其后濫殺幾名鏢頭之舉。沉默一刻，舉起杯子，喝干了杯中酒，向步回辰照了照杯底。

步回辰也隨著他干了一杯，伸手又為他斟滿了杯子，心念甫動，忽地柔聲道：“我不是有意要提沈老莊主，讓你傷心難過的?！鄙驕Y目光凝視著案前燈火，捏~弄一刻杯子，道：“我知道?！鄙钗豢跉猓溃骸皼]關系，這個時候，我哪里還有工夫感懷身世，兒女情長？”說著，舉杯與他當?shù)囊慌?，又干了一杯酒?/br>
沈淵取壺斟酒，步回辰正巧也伸出手來，手指相觸，都是微微一頓。沈淵剛要縮手，步回辰卻已經(jīng)伸手輕輕覆住了他的手背。二人動作俱不甚快，目光相觸，便均瞧清了對方眼底心中，無盡復雜難言之意。

正當此時，案上兩支燭火搖搖，已燃至盡頭，撲的一聲，頓時熄滅，窗欞間月色霎時間瀉將入來，映得房中滿地青光。沈淵手指微微一動，已被步回辰握住了手腕，柔聲道：“夜深了，最后一杯酒待你回來再喝吧?！鄙驕Y一怔，茫然重復道：“回來？”步回辰輕柔而堅決地道：“不錯，我收了‘嵐氣無鋒’，只是為了讓你出戰(zhàn)時心無掛礙，卻沒應你其他。你要回來，咱們再喝這最后一杯酒?！闭f著，站起身來，繞過桌邊，將他拉進了懷內。一條天青色絲絳飄然落下地面，融入月影之中。

沈淵倚在步回辰臂間，垂睫不語。任著他在自己的額上頸間，印下火熱親吻，眸中一片茫然。只怔怔瞧著滿室月華流照，映在兩人的衣上發(fā)間。剎那之間，兒時誦讀過的幾句舊詩，清清楚楚地涌上心頭：“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由來征戰(zhàn)地，不見有人還。”若是自己明日果真一去不還，那便再也瞧不著這漢家的月亮了。

迷茫之際，步回辰方才柔聲細語“你要回來”的聲音，忽地又在耳際響起。沈淵冷得僵木的心底，竟然起了一陣微微的顫栗漣漪。他胸膛起伏，忽地沖動地伸手撫住了步回辰的墨色鬢發(fā)。

步回辰微微一怔，便見懷中人鳳目流光，幽幽星眸看向自己，正正倒映著自己的身影。沈淵目光癡絕，輕聲央道：“步回辰，你若帝位有望，須記著危須人從來都是一般的狼子野心；也別忘了從古至今，戰(zhàn)死邊關的萬千戰(zhàn)士……”

步回辰聽著他這般軟語懇求，心頭大震，正要說話。卻又瞧見那雙深深瞧著自己的眸子波光斂滟，秀眉春山若蹙，眉角眼梢間風致楚楚，一股纏綿之意，極是動人。步回辰幾曾見過他如此脈脈溫柔？一時之間，心旌搖曳，剛嗯的一聲，便覺臂間身軀綿軟。那纖瘦腰肢柔若無骨一般，軟軟地貼進了他的懷間。

第42章意亂情迷

步回辰往昔與沈淵歡好，總有意猶不足之感。沈淵在他的床上，溫順而漠然，應和卻無情；就如密云而無細雨，山深而無鳥鳴一般，終無意趣。步回辰再是溫柔撫愛，縱情求歡，內心深處卻未嘗沒有又憐又怒的碰壁之感。不想今夜月移花影，入懷而來，閱花無數(shù)的步天教主竟頭一次有了似夢非夢之感。

步回辰扳住沈淵的肩膀，滿心疑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