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待他本就好，他心細(xì)，又曉得如何討人歡喜，事事依順，難免叫人生出些被他放在心間的感受來。以往尚能假借兄弟情誼之由，想象自己在他心中占有幾分確實存在的輕重，今后卻就難了。

回返的一路上二人各自心懷鬼胎，表面上竟還能你來我往言語應(yīng)付著，及至上了岸，李牧匆匆鉆進(jìn)自家馬車，逃也似地與段尋告了別。

平日里向來被目送慣了的段尋站在岸邊，看著那一騎馬車漸次走遠(yuǎn)，心底暗罵自己一聲登徒子，搖頭笑一笑，也打馬回了自家府上。

此后的日子便又回到了兩人初相識的模樣，沒了先前那么頻繁的往來，倒也不刻意躲避。段尋偶爾送段煜來書齋一趟，隔著戶窗與李牧點頭招呼，眉眼如初的一笑，隨即便轉(zhuǎn)身離開。

春離夏至，今夏的日子暑熱得緊，百姓家中的冰不大夠用，每逢冰窖開窖，總能看見外頭排著長長的一列隊伍。

段尋自宮中出來，一路已經(jīng)過了許多條人龍。晌午時分的日頭正烈著，這些人臉上額上皆是細(xì)密汗珠，兩頰被日光灼得通紅，自搖著蒲扇哧哧納涼。段尋撈開車窗巾簾大略掃了一眼，正欲放下簾子時，目光被一抹熟悉的身形抓住，便忙叫車夫停下車。

那人自然是李牧。

段尋朝他走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就瞧見他頭上頂著張荷葉子遮陽，大約是沒甚么效果，荷葉下那半邊側(cè)臉還是被暑氣蒸得通紅。李牧卻沒瞧見他，著一身灰麻衣裳與身邊人低語。他身邊那人正是劉會，背著個背簍，手上搖把扇子，也是滿臉大汗的模樣。

段尋忍不住皺了眉。

前些日子游湖一別后，段尋腦子里時?；叵肫鹄钅聊侨粲兴嫉纳袂?，左右思量，覺得到底是自己唐突了他，令人不快，這才有意遠(yuǎn)著他。原本喜歡這檔子事，日子久了，便也淡了，李牧若是只想與自己做朋友，那便做朋友罷。

段尋想是這么想，但眼下見了李牧站在烈日下頭的模樣，心中不知是喜歡還是霸道的氣血翻涌上來，到了嗓子眼，又盡數(shù)化作心疼，令他加大步子走過去。

李牧側(cè)對著他，不曾瞧見段尋走過來，倒是他身邊的劉會先看見人，嘴一咧，用手撞了撞李牧，這下他才轉(zhuǎn)過身，瞧見已走到二人身邊站定的段尋。

李牧頭上還頂著張荷葉，他也不取，只微微抬著頭與段尋對視，腦中正猶豫著說點甚么，便聽段尋道：“這么熱的天，怎么叫你家先生自己來取冰，他身子吃得消么？”

卻是對劉會說的。

劉會誠惶誠恐，正低了頭準(zhǔn)備認(rèn)錯，卻見李牧笑嘻嘻地對段尋道：“哪里就這么金貴了?！鳖D一頓，才又說：“前幾日劉叔不當(dāng)心摔著腿了，走路不方便，我也是散學(xué)才過來的，沒多會?！?/br>
段尋順著他的話，抬頭往隊伍前端望去，只見冰窖的門仍然關(guān)著，外頭似是有幾個跑堂的正在支攤子。也不曉得到放冰還要等多久。

“不等了，你要了多少冰，回頭讓人從府上送些過去便是?！?/br>
“別介，銀錢都繳過了，不等不就虧了?！崩钅寥允切πΦ氐?。

段尋聞言又皺起眉，回頭一招手，遠(yuǎn)處牽馬立著的人便朝他走過來。那人李牧見過，是段尋軍中的副手，前次二人深夜回城時，候在城外的便是他。

段尋叫人過來以后叮囑幾句，便對李牧道：“讓邢元章在這候著罷，我送你回去?！?/br>
說罷手一伸，虛虛地隴著李牧的背，就要把人往馬車那頭帶。人群看著，李牧不便與他爭，只好依言同他一道走開。

馬車門簾方一掀開，涼氣便撲面而來。李牧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剛要往上爬，就感到腰上加了把力，正是段尋伸手以力扶他。

二人先后上車，簾子放下，將外頭明晃晃的日光和熱浪格擋在外。李牧取下荷葉，自懷中掏出一張錦帕，正要揩一揩額上的汗，卻忽地被段尋抽走手上的東西，掰著手腕壓在了車壁上。

“你……”

“我甚么我，嗯？”段尋湊過去，拿著搶過來的錦帕替李牧擦汗，卻是只草草擦了兩下，便挑著李牧的下巴，結(jié)結(jié)實實親了過去。

第18章卷十八表心意

霎時間，車外的喧囂遠(yuǎn)了，明亮的天光也遠(yuǎn)了，就連過去那些日子里心頭百轉(zhuǎn)千回的疑慮都跟著遠(yuǎn)了，只有段尋是近的，與他咫尺相依，吐息相聞。

見不到他的時候，李牧不止一次地想弄清楚那人言語間的真假，自己想不明白，就想抓住他好生問一問——你說不敢隨意拖他人下水，怎的換作了我，卻又不顧慮了呢？可眼下見了段尋人，他又把一切通通都忘到了腦后去。甚至頗有幾分登徒子意味地想，左右自己喜歡他，親一親摸一摸這檔子事，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便宜，還管甚么真真假假，吃哪門子的五味雜陳呢！

如此想著，李牧更像是得了鼓舞一般，先前還有些無所適從的手便找到了歸宿——尋到段尋的肩膀，一路撫摸上去，掌住了他的雙頰。而段尋挑他下巴的手此時也朝后移去，穩(wěn)穩(wěn)扣住他的后腦勺，兩人就著此般姿勢親了不知多久，好半晌才緩緩分開。

也只是唇齒分開罷了，段尋的額頭仍與他抵在一處，李牧微喘著氣調(diào)笑道：“光天化日的，怎么還耍流氓？”

段尋聽他說完“耍流氓”幾個字，笑起來，很快又湊過去親了親他，道：“這就算耍流氓了？”

“……”

“李牧。”

玩笑未盡，段尋突地開口認(rèn)真叫他，李牧與他對視，發(fā)現(xiàn)這人的眼睛湊近了看竟比平時更好看些，琥珀色的眸子似有魔力一般深邃，而此刻那雙神采非常的瞳仁中印著自己不甚清晰的面容。

李牧有些怔愣，迷迷糊糊地答：“嗯？”

“你在這世上既沒親人，又沒甚么交心朋友，想來書齋也掙不到幾文錢，都花在了吃穿用度上，你身子還弱，總生病?！?/br>
“……”

“我想不去招惹你，但一想到這些，又總是放心不下，不如你就跟著我過罷?！?/br>
李牧卻沒想到段尋會突地與自己說這話，怔愣半晌，才玩笑似地回了一句：“怎地，這下子又不嫌拖人下水不厚道了？”

說完見段尋盯著他不說話，又覺自己玩笑開得不合時宜，腦子里一通亂轉(zhuǎn)，說道：“托我下水也無妨，你看，我身子不好，指不定比你們都走得早?！?/br>
仍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段尋聽完卻想起來了。

那日他問李牧為何尚未成親，李牧道身子孱弱，不敢輕易連累他人，后又問起自己怎的也尚未娶親，自己便學(xué)著他的語氣隨口道戰(zhàn)場險惡，他段尋亦不敢隨意拖人下水。

當(dāng)初他那句話并非都是玩笑，但也真真假假各摻了幾分，若要當(dāng)真問起為何來，恐怕還要算到這些年沒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