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他是“偷心賊”。但偷心賊這次卻興致索然，夾在一群人之間，只拿扇子遮住小半張臉，兀自怏怏不樂。

幾人一路拈花惹草，走到福泰樓，吩咐小二包了個雅間。四五個人圍坐一圈，談著談著就開了黃腔。其中一個說：“我前些日子到南風(fēng)館嘗鮮，要了個雛兒，你們猜怎么著？哈！你們別說，采這后庭之花，香融艷溢，緊啜慢含，別有一番趣味?！?/br>
另一個也接話了：“我聽說這些小倌兒，越是滋味好的，脾氣越怪。我有一朋友，曾找了個性子烈的，按頭就要那倌兒品簫，誰知被當(dāng)口一咬，疼得好幾個月舉不起來?！?/br>
又有人說：“怕甚么？遇到這類不識趣的，手腳一綁，嘴巴一塞，先扔床上照屁股打，打得他哭爹喊娘叫哥哥，再cao個翻天覆地，自然服帖了！”

這話說完，幾人yin邪一笑，都連連稱好。謝予彬聽著卻不是那么個味兒了，恨恨地倒了杯酒，罵咧道：“好甚么好？餿得都出蛤喇味了！干這事的妙處就是你情我愿，共攀極樂，又打又罵地迫從人，算甚么好貨？”

那剩下幾個人被他這么一懟，都面面相覷。一人嘻笑說：“謝三兒，誰說這話都成，就你可沒資格。馬不喝水強(qiáng)按頭的事你干得還少，現(xiàn)在改頭換面充良人了？”

謝予彬一噎，惱羞成怒地一擱酒杯，氣鼓鼓地揣起手，坐到一邊生氣。一人打圓場道：“行啦，都少說兩句！來來，三兒，瞧你那嘴撅得都能掛油壺了，過來喝酒！”

謝予彬是個脾氣怪的，別人越給他臺階下，他越橫得來勁，耍脾氣道：“自己喝去！咱沒這心情！”

一人嘿嘿笑了幾聲，陰陽怪氣道：“三兒，咱剛剛說的是倌兒，又沒說你，你急個甚么？”

謝予彬一聽這話，當(dāng)即跳起來，雙目怒瞪，就要往那人臉上潑酒！眾人隔在中間好一陣阻攔勸慰，這才哄得人消氣。又吃了幾杯酒，有人說：“我瞧大家火氣都挺重，不如咱們找了樂子，泄泄火？”

眾人笑他：“瞧你個急色的，才喝了幾杯，就惹上火了？”

那人笑說：“可不是那事！我?guī)銈內(nèi)デ苽€新鮮的，就在這福泰樓的地底下！”

這幫子弟平時也沒別的事兒，就愛到處湊熱鬧找樂子，此時一聽，都嚷著要去。那領(lǐng)頭的就叫來個小二，塞塊碎銀。那小二一瞧這幾人個個都是闊主，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點(diǎn)頭哈腰地就帶著人，順樓梯過地道，領(lǐng)到一處熱鬧非凡的大場子前。

那幾位公子進(jìn)門一看，只見這地方足有地上酒樓三個大，華亮如晝，人聲嘈雜，從四面八方如潮般涌來。其中是一大擂臺，上面是兩個雄赳赳的武夫，持刀拿劍，斗得不可開交。

那小二在幾人嘖嘖不已的時候已叫了劉場主過來。見了這幾位服飾華美的貴公子，劉場主樂得是合不攏嘴，笑臉迎道：“喲，幾位公子，歡迎來敝處賞臉！坐坐坐，你們尊貴，咱給你們安排上等座兒！”

那領(lǐng)頭的顯然對這地兒挺熟，隨口問道：“臺上這是第幾場了？”

劉場主道：“回您的話，這是第三場，還有兩場結(jié)束呢！”

那人笑道：“那人今天可在？”

劉場主擠眉弄眼道：“在！最后一場上，您就押他，保準(zhǔn)成！”

謝予彬打量著臺上兩人，插話道：“甚么人？”

劉場主見幾人中謝予彬穿得最華麗，長得也最貴氣，料想家境不凡，便趕忙接茬兒道：“說的是陳爺?！?/br>
謝予彬撇嘴：“陳爺？……聽這稱呼，可是個老頭子？”

劉場主解釋道：“叫他陳爺不是因?yàn)樗昙o(jì)大。而是此人在咱這擂上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得眾好漢的敬佩，才被人尊稱‘陳爺’。”

謝予彬想起衛(wèi)之遙在靈山上破眾人之圍，那時他雖然眼睛被綁著，也能感知那凌厲殺氣和鋒銳霸氣?；孟胫鴮Ψ降挠⑽渖癫?，謝予彬心馳神蕩，因此對那所謂“陳爺”頗為不屑，說：“甚么‘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矮子堆里充高個，拎出這場子，又能有甚么作為？”

劉場主笑道：“公子這話也對。不過來都來了，不妨就瞧瞧那人的身手。”

謝予彬想閑來無事，便一合扇子：“成！”

幾位公子便在擂臺前按次坐著，侍者送上瓜果酥點(diǎn)，沏得清碧好茶。這些人都是個吟誦風(fēng)月的紈绔，哪里懂刀槍棍棒里的玄機(jī)，只品評誰的姿勢漂亮，誰的武器好看。瞧見誰贏了，再跟著底下人起哄，弄得和真的一樣。這臺上的武夫要么是橫rou堆垛的殺豬相，要么是尖脖細(xì)嘴的猴腮臉，廝殺喊叫，活脫脫一群剛放出的牲口，沒什么秀色，實(shí)在讓眾公子難以下飯。

時候一長，謝予彬也感無聊，腦中自動調(diào)出衛(wèi)之遙那張英氣勃勃的臉，再刻意美化成溫柔模樣，跟自己摟抱著親昵。謝予彬越發(fā)激動，直臆想得自己邪火躥身，熱血沸騰，出了一身淋漓大汗。

不消時，茶水半涼，場上的動靜突然由蒼蠅拍翅變成巨蟒翻江，呼喝聲一波接一波地從后往前涌，直把人的耳朵震得嗡嗡響。后面猛地站起一排人怪叫連連，嚇得謝予彬差點(diǎn)從椅子上翻下去。

身邊的幾人也在拍手叫好：“出來了！出來了！”

只見擂臺左右側(cè)各走上一位武夫，其中一個英挺健壯，只一張臉僵硬蒼白得像個死尸，而另一個的裝扮奇怪得多，不僅臉戴面具，還用頭巾纏著腦袋，渾身裹得密不透風(fēng)。

謝予彬也被這兩人挑起興頭，逮住劉場主問：“怎么回事？這什么打扮？”

劉場主道：“那個使彎刀的漢子是新來的，您別瞧他面無血色，看著像個癆鬼，實(shí)則臂力驚人，擊砍五人不在話下！”

謝予彬只隨意瞥了眼那男子，也沒放心上，又偏頭看另一個。

那人穿得厚實(shí)，本瞧不出真實(shí)模樣，只負(fù)手站成個木樁。謝予彬打量那人的寬肩窄腰，心思莫名一動，扇子朝那一指：“那個布疙瘩怎么回事？”

劉場主笑：“那就是‘陳爺’?。　?/br>
謝予彬若有所思地瞧著那人，嗤地一笑：“比武還穿得這般多，也不怕被捂巴爛了。瞧身材不錯，敢情是長了張慘絕人寰的臉？”

劉場主嘻嘻笑道：“公子這可猜錯嘍！這陳爺脾氣怪，打擂時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所以穿得扎實(shí)。但若談及此人的廬山真面目，那可真是龍章鳳姿，英武不凡?。　?/br>
謝予彬搖了搖扇，很不客氣地問：“有本公子好看么？”

劉場主心里揣摩謝予彬的心思，知道這公子對那人起了興趣，索性把牛皮吹得更肥：“論風(fēng)月之容，自然不敵公子；但談勁松之氣，只怕沒幾人比得上?！?/br>
“是嘛，”謝予彬道，“等他比完，我去見見他。麻煩你在其中多周旋了?！?/br>
劉場主一想那人冷冰冰的模樣，估摸十有八九不成，但不好拂人面子，只殷勤道：“不麻煩，不麻煩！咱定盡力為公子辦好……”

二人談話之際，擂臺之上已響起沉密的鼓點(diǎn)，氣勢雄渾，格外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