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庵來有何事呀？”

那和藹的老尼緩步上前，謝予彬仔細(xì)一瞧，驚喜道：“咦？您是慧靜師太？”

慧靜施了一禮：“原來是謝三公子，好久不見。這位是？”

衛(wèi)之遙剛要開口，謝予彬卻道：“這個嘛，我家的下人?！?/br>
慧靜笑道：“是么？看施主的面相，可不是下人的命啊。”

二人對視一眼，想起實情，都有點尷尬?；垤o又問謝予彬道：“聽說您近日成婚，老夫人也回去了，一切都順利么？”

被戳到痛處，衛(wèi)之遙只默然不語。謝予彬一想到成親的事就火大，在外人前又不好發(fā)作，只能忍氣吞聲道：“還……還行吧。師太，我大母在這庵里住得還好么？這些日子她突然疲勞過度，昏了過去，可嚇壞我們了！”

慧靜沉思片刻，說：“實不相瞞，老夫人的狀況，恐怕不甚理想?！?/br>
謝予彬急了：“怎么叫不甚理想？我大母可是身體抱恙？！”

慧靜閉上雙眸，沉聲道：“并非疫疾之為，俗身如燈，到了燈枯油滅之時，已是天意之昭?！?/br>
謝予彬搖頭道：“不可能！她老人家這一輩子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識過，怎會就這么……”話說到一半，心中酸楚，竟然哽咽起來。

慧靜道：“阿彌陀佛……眾生皆無，死既是生，生既是死。小公子還需勘破紅塵，清凈五陰，不宜大動凡情，以傷慧心?！?/br>
謝予彬聽得云里霧里，只不住搖頭，慧靜見狀，又語重心長地大說一番道理。

“所謂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而今一切皆虛妄……”

謝予彬本是想跟慧靜打聽老太太的身體狀況，沒想到引出對方一副滔滔不絕長篇大論的架勢，他正急得直搔頭，衛(wèi)之遙在一旁淡淡道：“知道了?！?/br>
慧靜聲音頓止，合掌道：“善哉?！?/br>
謝予彬詫異地看著衛(wèi)之遙，忍不住低聲問：“你能聽懂？”

衛(wèi)之遙道：“我不信佛?！?/br>
謝予彬瞪眼：“那你裝甚么？”

衛(wèi)之遙一臉理所應(yīng)當(dāng)：“莫非謝公子還想聽下去？”

謝予彬：“……”

衛(wèi)之遙只道：“要是擔(dān)心老夫人，就快些隨我回去，師太不是俗人，別拿瑣事跟她講了。”

謝予彬覺得對方說得有理，可又不愿意認(rèn)同，只倨傲地哼了一聲，跟慧靜告別，繼續(xù)邊走邊踮腳撩袍，蓮步在泥巴上開了花，比大姑娘還講究。

衛(wèi)之遙無奈，尋思就算是程瑤英，也不曾這般嬌氣。他有點不耐，在后冷聲道：“衛(wèi)某以為，老夫人的安?？杀纫患圩又匾枚唷！?/br>
謝予彬又被激怒，回頭道：“你敢咒我大母？！”

衛(wèi)之遙擰起十字眉：“謝公子可否不要上綱上線？”

謝予彬被他這頗為無禮的口氣說得好不惱火，索性放下袍子，怒不可遏道：“我偏不聽你的，你不過是個奴才，還管到我頭上來了？你這么厲害，怎么還在地上站著，不竄天去?。?！”

謝予彬氣蒙了眼，昂首轉(zhuǎn)身，大步剛邁到一半，突然踩到個硬邦邦的玩意兒。霎時天旋地轉(zhuǎn)，首尾顛倒，謝予彬腳下一滑，直像個鐵皮桶從衰草茂盛的土坡上滾了下去。好歹命大，半途被攔腰卡在一株蒼松上，四仰八叉地翻白眼。衛(wèi)之遙也被他這一滾弄得猝不及防，忙躍下去撈人。

渾身拆筋扒骨似得疼，衣袍也被泥巴蹭得五彩繽紛，謝予彬拿拳頭憤怒地捶樹咆哮道：“他娘的，什么鬼東西絆得我好慘？！”

衛(wèi)之遙木著臉朝不遠(yuǎn)處指了指，謝予彬一看，草叢間一顆圓滾滾的骷髏頭大搖大擺地擺在中央，正是自己昨夜扔下山的那一個。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仿佛二十年來沒遇到過的倒霉事全扣在自己腦袋上。對此，謝予彬心里又氣又苦又委屈，簡直欲哭無淚。

謝予彬正苦兮兮地怨天尤人，衛(wèi)之遙卻突然將后背對著他，蹲下`身來。

謝予彬被他這動作弄得一怔，低頭看自己一身泥垢，又看了看對方寬厚結(jié)實的肩膀，生硬道：“……我衣服上都是泥?！?/br>
衛(wèi)之遙倒是干脆：“無妨，衛(wèi)某不曾嫌棄公子?！?/br>
謝予彬聞言，也不客氣，大喇喇地就把整個身子壓在衛(wèi)之遙背上，一邊伸胳膊蹬腿忙得不亦樂乎，嘴上還不消停：“你自己說的，到時候敢嫌本公子，要你好看！……”

衛(wèi)之遙把他往背上顛了顛，待后背那條大號人rou蟲子拱擁舒服了，這才大步流星道：“您多慮了?！?/br>
謝予彬一被人伺候上，立馬得便宜賣乖，氣哼哼道：“嘁，才沒多慮呢。就你昨晚上三番兩次嚇唬我，最后還跟我來硬的，就是讓人不放心！誰知道若是本公子哪句話說不對了，你就故意把我背到一個窮鄉(xiāng)僻壤，再來個金蟬脫殼撒手不管，讓我一人自生自滅哩！”

衛(wèi)之遙被他說得有點惱：“聽謝公子這么說，衛(wèi)某倒真是個卑鄙無恥之人了！”

謝予彬見他的反應(yīng)難得激烈，頓時來了精神：“哎喲呵！你不卑鄙，為何幫那程瑤英逃婚？你不無恥，一個大男人怎么穿喜服扮新娘？你說，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看上京城謝三瀟灑倜儻，才故意跟程瑤英‘貍貓換太子’，想跟我春風(fēng)一度？”

衛(wèi)之遙腳步一頓，作勢要甩人，謝予彬趕緊抱住他的脖子，嚷道：“不過開個玩笑，你這人真沒意思！不禁逗！本公子不跟你玩了！”

衛(wèi)之遙陰沉著臉，不發(fā)一言，只悶頭背謝予彬往山下走。謝予彬想到程瑤英，不由心緒煩亂，全無半點喜悅。自己這輩子沒什么雄心壯志，就想得一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宜家宜室，兩廂恩愛，與之白頭偕老?？商觳凰烊嗽?，爵祿爭不上，行商不濟(jì)事，連“媳婦”都成了個男人。

謝予彬心里悶堵，咕噥道：“……本公子也是倒了八輩子霉，上輩子不知道欠了你什么。自從你進(jìn)了家門，又是被綁又是被嚇，想離你遠(yuǎn)些，還差點摔成個開瓢葫蘆！”

衛(wèi)之遙淡淡地道：“照這么說，衛(wèi)某連夜趕來救人，徹夜添柴生火，還要背公子走回府中，豈不是欠得更多？”

謝予彬一聽，摸摸鼻子：好像是這么回事。頓時心情舒暢，也不再埋怨。一路看松泉溪石，紅葉珊珊，他吹起哨子哼起歌，一腔悠揚(yáng)愜意，伴著清脆悅耳的鳥叫，在遠(yuǎn)山白云間撒歡兒地飄蕩。

內(nèi)室放著好幾架暖爐，跟蒸包子一樣，烘得整間屋子熱氣騰騰。崔鳳搖著扇子，干脆把袖子卷起來，隨柳容坐在謝老夫人床邊，細(xì)聲安慰。

一小廝端著湯藥進(jìn)屋，崔鳳接過，拿湯匙攪了攪，輕吹幾口氣，示意柳容將老太太扶起，將碗遞上：“大母，藥煎好了，您趁熱喝了吧?！?/br>
謝老夫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