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樣，衛(wèi)寶珠心情復(fù)雜, 并不完全是恨, 還有一些說不上來的惘然。

    她和紅裳兩個丫頭都是自小陪在身邊，雖只是婢女, 卻都有著幾分姐妹情誼。如今她跟過去一刀兩斷, 假死于世，或許那些發(fā)生過或者還沒來得及發(fā)生的背叛, 也應(yīng)該隨著她記憶里的綠蕊一起埋葬在深深的地底。

    如今的她, 是清風(fēng)。

    衛(wèi)寶珠目光落在她懷中的那個暗紫團(tuán)花襁褓里, 看得出來布料上成, 又柔軟又保暖，王大小姐并沒有虧待她。

    那個小小的孩子露出了半邊臉, 白白嫩嫩的, 張著小嘴在舔衣角, 口水把布料弄得濕噠噠的，看上去覺得有些惡心，卻莫名生不出什么嫌棄之心。

    綠蕊察覺了她眼中的柔和，有些殷勤地把披風(fēng)打開給她看，“姑娘要不要瞧一瞧？他長得壯著呢！”

    “……這還有風(fēng)呢！別吹著了?！?/br>
    衛(wèi)寶珠面無表情地將披風(fēng)拉好，擋住了孩子的頭臉，正好瞧見他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朝自己望過來，突然咧開嘴，仿佛是在笑一般。

    不得不說，雖然是三皇子的孩子，輪廓間卻有幾分李熾的模樣，這一笑便讓她的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

    “……我們定兒喜歡您呢?！?/br>
    綠蕊輕聲道，又逗了他兩下，然后才看向衛(wèi)寶珠，“昔日種種，都是我的不對，而今做了母親，才知道什么是后悔，我實(shí)在不應(yīng)該背叛您，更不應(yīng)該讓他出生在這么一個糟糕的狀況下?！?/br>
    衛(wèi)寶珠怔住，沒有想到會在這時候聽到她的一聲道歉，一時間竟不知做何反應(yīng)。

    綠蕊忍不住笑了起來，“姑娘，您還是和以前一樣呢……”頓了頓，她低低嘆息一聲，“我雖做了錯事，卻也不后悔當(dāng)時的選擇，否則就不會有定兒的出生了。”

    但為這個孩子，拋棄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熟悉的一切，是否又真的值得？

    看著她輕哄孩子的模樣，衛(wèi)寶珠覺得什么都問不出來了，只慢慢道，“你自己覺得不后悔就好?！?/br>
    “……嗯?！?/br>
    綠蕊笑著含淚點(diǎn)了點(diǎn)頭，到如今，她早已經(jīng)不能回頭，也只能一條道地繼續(xù)走下去，好在……她知道以后哪里才是有光的方向。

    “……我走了，我還有事找你們王大人?！?/br>
    衛(wèi)寶珠看著那邊候著的小童，天冷，他居然也沒有縮肩搓手，只是靜靜立在樹下等著她們交談完。

    “姑娘等等！”

    綠蕊突然出聲喚住了她，微微壓低了嗓子道，“您今日來是為了西北軍餉一事？”

    “你怎么知道？！”

    衛(wèi)寶珠吃了一驚，綠蕊左右看了看，又上前一步輕道，“我聽大小姐說的，這幾日她就在家發(fā)脾氣，鬧著要去西北呢！”

    “她去西北做什么？”

    衛(wèi)寶珠皺眉，王映蓉是御賜的三皇子妃，按理說也是和三皇子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的，可是如今在朝的武官大多都與王將軍有交情，她想要拉攏更多的人說話，就不得不來求他。

    畢竟他也是出身軍伍，聽聞一直又愛兵如子，所以理應(yīng)能體會西北如今的困難，同樣是征戰(zhàn)沙場的將領(lǐng)，他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大梁的兵士沒有在對敵的沙場上流血，而是凍死在自己人的齷齪爭斗里？

    她想要來試一試，賭他的軍人之心或許能勝過那愛女私念。

    “……姑娘，我們大小姐和所有人都不一樣?！?/br>
    綠蕊頓了頓，忽然笑起來，“她去西北是想從軍打仗，若不是她投錯了胎，做了個女兒身，恐怕如今早就沒她幾個哥哥什么事兒了呢！”

    “什么？”

    衛(wèi)寶珠驚住，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綠蕊笑道，“之前聽說太子殿下去了西北，她就特別扼腕，直說如果不是選了這什么鬼三皇子妃，她早就整理包袱偷偷跟過去了，也免得天天在家里被逼著繡花……十個手指頭都是血洞。”

    “所以我覺得你與其找王將軍，不如找她?！?/br>
    綠蕊輕聲道，“聽說西北的將士們沒有糧食棉衣過冬，她氣得罵了幾天娘，直喊著要去幫忙。”

    衛(wèi)寶珠怔住。

    “所以，她一定會幫你的?！?/br>
    綠蕊把孩子抱得正了些，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低聲道，“王將軍本來也有心上奏朝廷，偏夫人死死壓著他，不許他做出什么破壞女兒婚事的事情來，如今解鈴還需系鈴人。”

    衛(wèi)寶珠面上露出了幾分思索，綠蕊怕她誤會，不由得輕聲解釋道，“您千萬別以為我是在挑撥，想要壞了她和三皇子的情分，事實(shí)上，我只是覺得三皇子不配有這樣好的女子。”

    衛(wèi)寶珠看過來，綠蕊卻垂下眼，似乎有些羞愧，“姑娘，我做錯了很多事情，可是蒙老天眷顧，讓我遇到了您和大小姐，你們都是好人，才叫我有了能夠選擇改正的機(jī)會。如今我在意的唯獨(dú)你們二人和這孩子，斷不敢再生什么壞念頭?！?/br>
    “若您不信，我可以發(fā)誓，事實(shí)上，即使大小姐不嫁李晟，我也不會再回他那里了?！?/br>
    綠蕊急急忙忙就要舉起手，卻被衛(wèi)寶珠輕輕按下，“不必了，我相信你?！?/br>
    綠蕊眼中滿是感激，又拍了拍孩子，“如今，只有大小姐立定主意，才能夠說服夫人，將軍自然也就能去幫太子說話?！?/br>
    “可是……”

    衛(wèi)寶珠還有些遲疑，“若是王姑娘不嫁給三皇子了，你又要怎么辦？”

    “……反正，我是已經(jīng)決定了，我和這孩子就跟著大小姐?！?/br>
    綠蕊輕輕咬唇，“如果她嫁進(jìn)三皇子府，我們自然跟著陪嫁，如果她不嫁，我就帶著孩子住到莊子里去，一輩子也不告訴他自己是誰。”

    “反正一個身份低賤之人所生的孩子，只是可有可無的存在罷了?！?/br>
    衛(wèi)寶珠輕輕嘆息，看著她眼里有著感慨，“想來王姑娘一定待你很好，才讓你有了如此大的的變化。”

    綠蕊垂下眼，低聲道，“大小姐……她的確很好，我也是進(jìn)了王家才知道，原來女子也可以活得這樣精彩，不是非要要攀附在男人身上才能活。”

    她頓了頓，才又小聲道，“生了孩子以后，我身上的肌膚全都?xì)Я耍@一輩子再也無法與人親近，便把那一腔爭強(qiáng)好勝的心思全都灰了，差點(diǎn)兒沒活過來?！?/br>
    “是大小姐一直陪著我，幫忙照顧孩子，還喝令我振作起來?！?/br>
    綠蕊說著說著含淚笑了起來，“她說，若是我一定要攀附在誰的身上才能把孩子養(yǎng)大，她愿意做那顆大樹，一直照顧著我們娘倆兒?！?/br>
    “那一刻，我才真的再世為人，發(fā)現(xiàn)自己從前竟是那樣的淺薄可笑。”

    她抬頭看向衛(wèi)寶珠，“姑娘，她這樣的姑娘，不應(yīng)該被困在一個小小的后院里，整日里去處理那些妻妾爭斗，她雖有幾分厲害，可是這后宅陰私頗多，又哪里能保得了時時不受暗算？我是真不放心?！?/br>
    “……我明白了?！?/br>
    衛(wèi)寶珠終于了然點(diǎn)頭，“我先去見見她?！?/br>
    “多謝姑娘。”

    綠蕊抱著孩子深深地福了下去，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衛(wèi)寶珠走出很遠(yuǎn)了回頭，看見她還在那里，整個人幾乎都和這天地融為了一色。

    微微笑了笑，衛(wèi)寶珠心中徹底原諒了她，然后加快腳步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