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衍碧殿正是柳寸芒這段時日待的地方……

“……”顧懷忍不住望了一眼守在門口的柳寸芒，果見他如鋒芒在背地僵住了身體，不由心生不忍，拉著她往后院去時便勸道，“當(dāng)年他所犯之錯，這么多年早已贖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牧庭萱默然半晌，紅著眼低聲道：“小師兄，你可以原諒他，但我不能……若連我也原諒了他，誰來銘記父親的仇？”

顧懷無奈地嘆了口氣，卻聽一旁昊蚩忽道：“那是因你找著了他，便不覺稀罕，是以自苦。我找不著，連個可恨的人都沒有。”

“……”顧懷攏眉看著二人，一時不知先安慰誰，轉(zhuǎn)念一想，命運急轉(zhuǎn)直下，自己竟是最幸運的那個，不由暗暗嗟嘆。

三人走進了后院，玉蘭樹下，面色蠟黃的阮夫子擱下手中書卷，含笑望來：“回來了？如何？”

這院子本是個御花園似的地方，有湖水一泓，綠蔭一片，繁花百種，可惜因顧懷懶怠打理，生出許多茂盛的雜草，看上去十分有荒野之風(fēng)。

顧懷踏過滿地叢生的雜草，在他面前坐下，搖搖頭道：“功敗垂成。”

他本想借機打上流舒界，沒想到舒萬里這老烏龜看上去脾氣暴躁，卻這么能屈能伸，直接將這一步棋棄了。

阮夫子指尖點在石桌上，淡淡笑道：“昔日菩提靈界毀于一旦，皆因圣人黃黎一事給了六界峰攻擊的借口，如今看來，舒萬里倒也還知道以史為鑒?！?/br>
“其實……不打仗也好。”昊蚩微微垂了頭，把桌上點心推到顧懷面前，攏著眉道，“小師兄，我瞧司空師兄那里，烽火漫天，尸骸遍野，實在可怕?！?/br>
顧懷拍了拍他的肩，正欲說話，阮夫子已笑嘆道：“你是赤子之心，所想不錯，但世事如棋，欲要無戰(zhàn)，除非黑白不分?！?/br>
昊蚩迷茫地望著他：“阮夫子，您總這么說，究竟何意？弟子實在聽不明白?！?/br>
顧懷亦抬眸望去。

阮夫子含笑與他對視：“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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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轟鳴，波濤洶涌，一浪高過一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空中電閃雷鳴，大雨滂沱。一葉扁舟在奔騰的洪流中疾速打著旋兒，幾乎要被巨浪掀翻。

顧懷立在舟上，神魂發(fā)寒，渾身僵直，卻絲毫動彈不得。

他知道，自己大約是在做夢，卻也只能恍恍惚惚地望著前方崩塌的山河，眼睜睜看著一個個師兄弟消失在波濤之中，手腳冰涼，聲音哽在喉嚨中，半分也叫不出來，拼命掙扎，卻被魘住般，怎么都醒不過來。

“笨蛋?！?/br>
正是滿心悲慟，仿佛被千刀萬剮一般之時，卻忽聽一句分明咬牙切齒又偏偏十分溫柔的聲音自身后響起，繼而身后驟然一暖，被用力按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之中，一時間，仿佛滔天的急流都消失了，天地間只剩下跳動著的心跳聲。

顧懷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去，那個百年里總是在這樣的噩夢之中不知所蹤的人正垂眸瞪著他，眉眼宛然，近在咫尺，分明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半分也未改變，比他做過最美的美夢里還要美好而真實。

顧懷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了，恨不得用盡全力抱回去，卻又小心翼翼地克制著顫栗，怕一不小心就會醒。

“……看什么，真傻了？”見他眼睛瞪得通紅，凌容與心中難受至極，忍不住低頭吻了吻他眉心，聲音都輕柔了幾分。

顧懷再忍不住，緊緊抱住了他，仿佛已忍了百年的淚水奪眶而出，哽咽的聲音自齒縫間溢出，抖得音調(diào)不齊：“小壞蛋，你跑到哪里去了??！”

……你到哪里去了??？為什么不回來？為什么不理我?。?/br>
最初的幾年里，他也常常做這樣重逢的夢，每一次他都這樣問，卻從來得不到回音。后來日沉月升，滄海桑田，他曾踏過千山萬水，尋遍天涯海角，問過無數(shù)個人，在每一個深夜里望向冰冷的黑暗，無聲地質(zhì)問著幻想中的影子，直到回憶漸漸模糊，希望也緩緩磨滅，再也不敢去想象重逢的畫面，這樣的夢境，也就再也沒有了。

想到此處，顧懷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他仿佛忘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怎么都想不起來，總覺得心驚膽戰(zhàn)，下一秒對方又要消失，雙手都緊緊攥住他衣衫，指節(jié)突起，掰都掰不開。

凌容與見他面色蒼白，神色凄惶，仿佛魔怔了一般，便覺被那目光捅了一刀似的，五臟六腑都跟著揪了起來，知道他一時半會兒定然是明白不過來了，只好抵著他額頭，低聲道：“我不走……我們?nèi)ス湓率?，好不好？?/br>
顧懷緊盯著他眼睛，只聽見前三個字，已忙不迭點頭：“好。”

凌容與眨眨眼，心念一動，小舟之外風(fēng)浪平息，霎時間場景變幻，已化作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泊。

水閣中燈火通明，倒影在翊鶴湖中，模糊成一片光影，一輪巨大的月亮落在湖心，清輝如雪，美不勝收。

四周漸漸響起一片蟬鳴，水聲，歡笑聲，飲酒聲，熱鬧又安寧。

顧懷本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人，卻也忍不住被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引著回眸瞥了一眼，不由怔住。

星火蓮燈之中，無數(shù)道熟悉的身影自水月上踏過，吆喝著，大笑著，三五成群地在月市上閑逛，又或是在攤位前扯著嗓子引人注意，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光輝。

那場景無端令人眼眶發(fā)熱，心生眷戀。

“走吧?！绷枞菖c攬著他，足下小舟已化作一片風(fēng)荷，移到月影邊緣，兩人便一步踏上了湖面，踩著大月亮，走進人群之中。

顧懷一只手與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還緊攥著他衣擺，身軀卻已被他抱得微暖，心跳漸穩(wěn)，忍不住東張西望起來，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司空師兄一定在幫三師兄?jǐn)[攤呢，我們先去買張師兄的水晶丸子吧?！?/br>
凌容與應(yīng)了一聲，隨他順著人流往里走，神念暗動，將記憶中的月市復(fù)原。

張師兄的攤前一如既往的熱鬧，昊蚩正幫著他的忙，笑瞇瞇地遞出幾串丸子，見兩人連體嬰似的黏在一處，一副難舍難分的模樣，忍不住攏眉，不忍直視地道：“……你們倆又來了?！?/br>
凌容與便微微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神色，低頭炫耀般勾起下巴親了顧懷一口。

顧懷臉上神色一時變幻無窮，有點開心又有點尷尬，也不知道是想揍他一頓還是反親回去，只好抿著唇欲笑不笑地瞪了他一眼。

凌容與得意地?fù)P起嘴角，拉著他往里圈走去，沒走多遠(yuǎn)便遇見了司空磬。對方果然在賣力吆喝，正替三師兄賣魚，見兩人過來便高聲招呼起來：“過來過來，來照顧你師兄我的生意！”

顧懷笑道：“司空師兄，這回你又賣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