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倒文縐縐的。”“做個小畫師，日后畫美人！”“還可以畫符嘛！”幾人調(diào)侃幾句，哈哈大笑著走遠(yuǎn)了。

顧懷跟著笑了笑，轉(zhuǎn)身向另一邊去。

他知道幾人大抵覺得自己年幼無知，還有這般閑情逸致，將修行時間浪費在無謂之事上。但他自己知道——會畫畫是顧懷不同于燕顧懷的一個重要標(biāo)志。

面對翻天覆地的世界，他一直將恐慌和不適壓抑在心底，只有在面對畫紙的時候，可以將一切拋之腦外，專注在紙筆之上，做回那個會畫畫的顧懷。

這些時日里，顧懷已基本摸清了出泉宮的課程活動安排和各峰地圖，形成了自己固有的一套日程路線。

此時他便如往日一般沿著寂寂山道往下，穿過一片嫣然盛放的桃花林，繞著狹窄的山道一轉(zhuǎn)，眼前陡然開闊，山壁上突出一截斷崖，崖上修著個小巧的涼亭。這小亭子隱蔽在一顆斜長出去的歪脖子樹后，往下兩三層樓的高度，是一塊山坳處的低地，一條銀鏈從崖壁上掛下去，匯成一段小溪。

顧懷坐在亭子里，從乾坤袋中掏出了紙筆。

白紙自動展開，浮在空中。

這套紙筆還是樓小約帶著他從這個月的月市上買來的，花了他一百塊下品靈石，還算合用，只不過他實在不習(xí)慣像寫字一樣筆隨心動，一定要把筆拿在手上才畫得出來。

此時他便畫著下面溪邊那一棵玉蘭樹。

樹上開滿了白玉蘭，兩只羽毛華麗的翠鳥站在其中。

陽光穿過嫩綠的樹枝，在他身上落下斑駁的光影。春山寂寂，隱約有幾聲鳥鳴，光陰停滯般靜謐

顧懷微張著嘴，專注地盯著手下的畫作，偶爾抬眼看看遠(yuǎn)處的玉蘭樹。

忽聽“咻”的一聲，兩只翠鳥被一顆石子驚飛，靜止的畫面霎時被打破，像是淘氣的孩子往水里扔了幾顆石子，山間流霧也蕩起一起漣漪來。

他嘴角一彎，毫不自知地露出一個笑渦，眼睛亮亮地往下望去。

“吵死了，別處叫去?！?/br>
玉蘭樹下的白衣少年正抄著手昂著頭，一臉矜貴，好似絕不是他出手打飛了兩只鳥的樣子，正是凌容與。

那四個保鏢鐵墻一般站在他后面，很快就被他支使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了起來——先是把幾塊不知什么晶石搗成了粉末，凌容與親手灑在溪邊一個小墳包一樣突出的地方，接著他又掏出一張符貼在上面燒了。過了會兒，什么也沒發(fā)生，他便興致闌珊地走開了。袖口的金紋一晃，又從乾坤袋里掏出了幾樣?xùn)|西，搗鼓了一會兒竟做出一盞半人高的四角燈來，那燈罩朝里的一面是他自己畫的一張大符，朝外的一面是一片空白。燈芯處則放進(jìn)去一顆拳頭大小，光滑的血紅色圓石。

這回做的八成是盞走馬燈。

顧懷捏著筆，饒有興致地看熱鬧，想起前幾日他做出來的能將劍氣反彈的傘，能做飛行器又能召龍卷風(fēng)的扇子，能把所有裝進(jìn)去的東西都化水的葫蘆等一大堆千奇百怪的東西。

要說這個小壞蛋還真是一個十分有意思的人，奇思妙想，動手能力也強(qiáng)，擱現(xiàn)代或許能當(dāng)一個發(fā)明家。有時候顧懷覺得他比自己還像一個來自現(xiàn)代的穿書者。

可惜就是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個定性。

這一個月里，起初顧懷還擔(dān)心他找自己的麻煩，哪知他早把顧懷的事忘了個干凈，見了他連個多余的表情都沒有，倒是不知又因為什么仇怨在石團(tuán)上貼了張符咒，害另一個弟子摔進(jìn)了水里，還有一回把一個弟子的靈石騙進(jìn)他的葫蘆里，倒出來一葫蘆水。

前幾日只見他抱著幾本古書翻個不停，甚至被顧懷瞧見穿著青衫混進(jìn)了水閣的藏書閣，也不知在查什么東西。沒過幾日卻似乎放棄了，三天兩頭就能撞見他抱著一盆土滿山跑，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抱著一桶金在找地方埋。不管是山殿的人還是水閣的人，沒人知道他在干嘛。

其實顧懷感覺，即便是那四個跟班，也不一定知道他在干嘛。

他仿佛住在另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里，永遠(yuǎn)忙個不停，專注于各種各樣有趣的東西，卻把其他人都隔絕在外。

顧懷真不明白，像這樣一個古怪又招搖的人怎么會在書里毫無存在感？

不論是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論和被奉為佳作誦讀的玄言詩，還是他平日里拿在手上千奇百怪的物品和偶爾促狹的整蠱，都讓他群星拱月一般引人注目。這種人設(shè)，實在不該是個背景板一樣的路人甲。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的疑惑，顧懷才會在孤詣峰看見他的時候，忍不住遠(yuǎn)遠(yuǎn)跟到了這里。

胡思亂想間，忽聽凌容與得意地輕笑了一聲，顧懷忙轉(zhuǎn)眸看過去，頓時一驚——以那盞燈為中心向外十尺的一個圓形區(qū)域整個都暗了下去，仿佛這一小片天地忽然陷入了黑夜的漩渦，隱隱綽綽只剩點點星光，凌容與的身影隱沒其中，依稀可見。而這片區(qū)域之外仍是陽光燦爛的白晝。

顧懷還是第一次瞧見這般詭異的場景，那片區(qū)域仿佛被一個巨大的透明圓柱體整個罩住，里外間隔成黑白分明的兩個世界。過了一會兒，那片黑暗竟逐漸變淡，仿佛日出時分，漫天煙霞，紅光浮現(xiàn)，凌容與的影子也跟著出現(xiàn)在光芒之中。

顧懷目瞪口呆地想，這是什么情況？他已經(jīng)能cao控部分區(qū)域的晝夜了嗎？

凌容與幾步跨出來，洋洋得意地收了神通，一面對身后幾人道：“如何，我就說我這幻靈燈什么幻境都能做，不過比化境術(shù)略小了些罷了，那老頑固還不信?！?/br>
那幾個背景板毫無創(chuàng)意地鼓掌叫好：“少爺好棒！”

他哼哼幾聲，又來了興致，神采飛揚地一笑：“走，咱們?nèi)樆樆Ｋ?！?/br>
溪邊很快就恢復(fù)了寂靜，兩只翠鳥也重新落回枝頭。

顧懷咬了咬筆頭，回過神來，不去想凌容與這回又要折騰哪個師父，接著低頭畫他的畫。

玉蘭靜立在枝頭，婷婷地宛如靜女，兩只翠鳥神態(tài)靈動，仿佛在枝頭清唱，生機(jī)勃勃，那一身羽毛極為華麗，映襯著無暇的白花，靜與動，素與艷，對比鮮明，構(gòu)成一副頗有意境的工筆畫。

燈光下，柳夫人輕輕撫過畫卷，忽嘆了口氣。

常無界放下擦拭的劍，抬手?jǐn)n了攏她的鬢發(fā)，冷如冰山的臉在昏黃的光線里融化出一抹溫柔的弧度來：“怎么？這小子畫得不用心？我明日便將他逐下山去?！?/br>
“別鬧了，”柳夫人嗔怪地將身后的人推開了些許，“這么些年，我好容易找到一個傳人，你就這樣想把人嚇跑？他才十五歲，筆觸已這般成熟，不論是構(gòu)思布局，還是線條用色，皆無可指摘。只不過……”

“不過什么？”

柳夫人搖搖頭：“也沒什么。”

“不好就換一個，我瞧他的畫也不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