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這次來，看起來又比上次見面要憔悴了一些，不知道這幾天來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可唯獨那雙眼睛是不變的。

那雙棕色的眼睛讓費恩感到莫名的熟悉，甚至幾乎能夠和潛藏在記憶中的某個區(qū)域產(chǎn)生若有若無的共鳴。

被那雙眼睛看著，自己仿佛躺在金黃的麥田中，或者是飄浮在被陽光照耀得溫暖的大海上。對于他來說，諾亞的眼神得像是最悠遠的長詩，最冷靜的議論，還有最溫柔的對白。是他看的所有書的總和。

費恩用力眨了眨眼，以防自己的思緒往別的方向拐走。繼續(xù)問道：“我們是怎么認識的？你記得么？”

諾亞笑了笑，只是看不出那笑究竟是什么意味：“哦，我當然記得。那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日子，其實大多數(shù)的日子都是平凡的。我調任去了……去了一個地方，你本來在那里工作，就這樣認識了，僅此而已?！?/br>
他不想提那個地方。費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見費恩沒有繼續(xù)問下去，諾亞便主動告訴他一切，準確的來說是他知道的關于費恩的一切。那段曾經(jīng)讓費恩痛苦的童年，他也故意省去了大部分。

“也就是說，我的母親早就去世了是嗎？是在戰(zhàn)爭中去世的?！辟M恩嘆了口氣，語氣有點哀傷，“如果她也能活到現(xiàn)在就好了。”

諾亞沒想到經(jīng)歷過一次失憶的費恩竟然會這么說。同時他也慢慢在心里做好打算，一輩子都不要告訴費恩關于她母親死亡的真相。

“我也很遺憾?！?/br>
這句話說出口，就連諾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針對的什么。

他是真的很想就這樣守護著費恩一輩子。

就算再也回不到之前的關系。

費恩又問道：“那我父親呢？”他的雙眼毫不避諱地直視著諾亞，澄澈得沒有一點雜質。

回憶起他們那次去達豪和奧格斯堡的旅程，諾亞的心中又是一陣止不住的酸澀，并且他還要克制住，不讓這種情緒影響到自己的表情。

可是他覺得，在那天到來之前，自己真的需要找個地方好好回憶一下那段日子了。

陽光明媚的鄉(xiāng)間小路，雨后空氣清新的小鎮(zhèn)，洋溢著古典氣息的奧格斯堡。

還有他寬松的灰色毛衣，他被風吹亂的麥浪一般的金色頭發(fā)，他倒映著天空比蒼穹還要澄澈的藍色眼睛，他望向車外風景時若有若無的微笑。

其實所有的風景，都只是戲劇之中流動的背景板。

在他的記憶中永恒的，被突顯的，只有他。

“父親……你父親的話，還在奧格斯堡生活。”諾亞意識到自己口誤，慌忙改口，“他叫埃里克·亞尼克，我想他應該過得還不錯?！?/br>
費恩點了點頭，笑著道：“那，出院以后我想去看看他。你能和我一起去嗎？如果不麻煩的話？”

好像有一股電流從腳底涌了上來，諾亞一時間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靈魂已經(jīng)脫離，好一會兒才回來。

他甚至不明白，為什么費恩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就好像是，他從未失憶過。

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做出承諾的資格了。

無論是對之前的費恩，還是現(xiàn)在的費恩。

“如果有機會的話?！闭f到這里，諾亞將從未移開費恩身上的目光，轉移到了另一邊的窗框上。

也正是因為他稍稍轉過了頭，才沒有看到費恩臉上遺憾的神情。

有的沒的說了兩句，諾亞又以不打擾他休息為由離開了。

接下來的時間里，諾亞又來過兩三次。

看著諾亞向自己講述著曾經(jīng)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很少插話，心中卻始終有些異樣。

到底是關系有多好的朋友，才會熟悉到像是把對方的人生活過了一遍。

他了解自己的家庭，自己幾乎所有的經(jīng)歷，自己喜歡吃的食物喜歡喝的飲料，就連某些費恩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生活細節(jié)和習慣，都被諾亞說了出來。

其實諾亞也不知道要從什么角度開始說，于是便想到哪里就說哪里，除了那些他想要刻意隱瞞的，將他知道的全部告訴費恩。

當諾亞要進一步闡釋費恩曾經(jīng)對白色床單和枕套的執(zhí)著時，費恩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

“那個……諾亞。”費恩小心地開口，“可以跟我講講，關于你的事情么？”

諾亞一怔，思緒還停留在之前說的事情慣性中，沒有轉過彎來。費恩以為他不樂意，連忙道：“如果你想說的話，什么都可以。你那么了解我，可我對你幾乎什么都不了解……感覺太不公平了，朋友的話不應該是這樣的?！?/br>
其實從前你對我的了解也是這樣的。

這句話就在嘴邊，可是諾亞說不出來。

他想要在費恩心目中努力拉遠他們曾經(jīng)的關系，這樣才不會讓費恩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墒撬f的一切，已經(jīng)暴露了這些。

畢竟他還是那么愛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諾亞在自己的意識領域之中無聲地掙扎了許久，然后點了點頭：“好，我告訴你?！?/br>
他想起他們確立了關系的第二天清晨。那是個空氣清新的早上，他靠在門邊，聽著費恩淋浴時的水聲，頭一次以男友的身份將自己的過去向他坦白。

他慢慢地又一次，將自己曾講過的話再向他講一遍。

只是這一次，談到戰(zhàn)爭，他不再是驕傲的態(tài)度。

戰(zhàn)爭已經(jīng)把他，把費恩，把整個國家都毀掉了。再多的勛章榮譽，都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火星。

“……這些都是在遇到你之前?？墒俏邑搨?，上面突然下來指令，要把我安排到另一個地方去?！彼聊艘粫?，想起那個波蘭土地上地獄一般的地方，終于，將自己所想的第一次說出來：“我非常不喜歡那里。非常不喜歡。那是個地獄。”

如果不是想到，在那里會遇到費恩，如果給現(xiàn)在的諾亞又一次選擇機會的話，他不想和奧斯維辛扯上一點關系。

可是就算再來一次，這也不是他可以選擇的。

他控制不了的太多了。

費恩皺了皺眉頭，問道：“那你為什么不提出反對呢？”

諾亞苦笑了一下?，F(xiàn)在的費恩失去了那段軍隊中的記憶，已經(jīng)不再將遵從指令看得那么重。他想起那個像機械一樣工作的軍人，如果現(xiàn)在這樣的費恩才是他不加任何雕琢，本來的面目的話，那時的他，不知究竟費了多少心思才將自己包裝成了那個樣子。

“我做過我曾權衡過最恰當?shù)氖隆！彼麌@了口氣，“我給總部寫過信，提出我作為軍人，更愿意在前線上為國家戰(zhàn)斗。況且其實我很明白……等著我的工作會是什么。”

看著費恩正要開口說什么，諾亞沒有讓他講，而是繼續(xù)說了下去：“不過我猜他們可能根本沒有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