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天空上沒有月亮，沒有繁星。除了路燈，一點光都沒有。

不知道有沒有人與自己回家同路，他也不想和其他人同行，便自己慢慢往回走。身影在街燈的照耀下忽明忽暗，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頭，費恩竟對自己也產(chǎn)生了一種陌生之感。

他在做什么？他究竟要去哪里？

費恩知道，很多人和自己有著一樣的問題，特別是眼下這個關(guān)頭，但他不想知道答案。他害怕知道答案。

“嘭！”

“哎呦！”

費恩正思索著，本以為這個時間點的大街上應(yīng)該不會有其他人了，畢竟還在實施宵禁政策。卻不料還是與面前匆匆奔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費恩雖然喝了酒，身子骨還健壯，只是被撞了個趔趄?？蓪Ψ骄蜎]那么幸運了，慘叫一聲往后倒了下去。

看對方身形應(yīng)該還是個孩子，費恩冷汗都嚇出來了，忙上去想把他拉起來。還好那孩子只是“哎呦哎呦”了幾聲，自己掙扎著爬了起來，拍了拍灰，看起來沒什么大礙。

就看了一眼，費恩便認出這孩子身上穿的是希特勒青年團的制服。那是一個準(zhǔn)軍事組織，訓(xùn)練對象是擁護元首與黨的忠誠青少年。

要說為什么費恩對這個組織這么熟悉，原因只有一個——他當(dāng)年也是從青年團中出來的。

“抱歉?！薄安缓靡馑疾缓靡馑奸L官?！眱扇送瑫r向?qū)Ψ降狼?，話音落下后便又沉默了。費恩看著那男孩稚氣未脫的圓臉，問道：“你叫什么名字？這么晚怎么還不回家？”

男孩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發(fā)：“里奧·弗萊舍爾，長官。我們隊今天訓(xùn)練落最后一名，長官罰我們勞動，一直挑刺一直挑刺，剛才才把我們解散?！彼悬c手忙腳亂，突然想起來該跟費恩敬禮，又忙不迭抬起手臂，差點戳到費恩鼻尖上，“萬歲，希特勒！”

費恩抬手回禮：“這么晚了快回去吧，家人不擔(dān)心么？”

“他們？”里奧努了努嘴，“他們本來就不想讓我加入，我去報道的那天還沖我大喊大叫，說我要是真去就再也不管我了。不過幸好他們沒有真的不讓我進家門，但是對于我多晚回去什么的，我覺得他們也不會在意?！?/br>
本來對話就該到此結(jié)束了的，費恩卻突然又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你為什么要加入？為了什么？”

“為了保護元首和我的祖國！”里奧很響亮地應(yīng)答。不知道是他是因為聲音太大沒喘上氣還是怎么，說完之后，就算在夜里也能夠很明顯地看到他的脖子以上部分都漲紅了。

費恩稍稍傾下身子盯著他的臉，看著他那雙冰藍的眼睛，里奧稍微萎縮了一下。“真的是這樣？”費恩問道。

里奧像是xiele氣一樣，筆直得僵硬的脊背也放松下來：“其實是，現(xiàn)在適齡的都被強制要求進入了，男生女生都是。我怕家里人更著急，就告訴他們是我自己想加入的?！?/br>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眼，就看見費恩慢慢舉起手。還來不及閃躲，就感覺那只手輕輕落在自己頭上，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頭發(fā)。

“你是個好孩子?！辟M恩嘆了口氣，“快回家吧。他們心里肯定也在擔(dān)心你呢，和你一樣都是嘴上不說……”

他突然愣住了，不再說下去。

里奧很用力地點了點頭：“好的長官！我這就回去，祝您健康！”

他一邊揮手一邊跑遠了。費恩后知后覺地轉(zhuǎn)過身，看著他小跑著的背影漸漸隱入夜色。

一恍惚好像從背后看見了那個雨天，只是他再也不是那頭也不回被雨霧隱去身影的少年。

第100章VII.費恩辦公室

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了，費恩卻還將頭埋在文件堆中。他聽見門外有過一陣陸陸續(xù)續(xù)的腳步聲和談話聲，大部分人都離開了，他卻還呆在自己辦公室中加班。

光陰走過夏秋，這時候天氣已經(jīng)冷了。費恩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已經(jīng)醞釀起幾分夜色的天空，說不準(zhǔn)第一場雪這幾天就會降臨。

但這雪下下來，也只是用厚厚的白色掩蓋這座城市。好像這自然已經(jīng)再沒有力量，在這灰色的沙盤上添上任何裝飾。

這幾個月來也接到過幾次諾亞的電話。每次說的話不多，卻像讓費恩在心底最深處沉著個鐵錨似的，無論如何忙碌漂泊，也能在那里找到最安穩(wěn)的居所。

他突然想站起來看看街景，坐久了腰也有些酸。說來也奇怪，明明只是短短幾個月時間，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年紀(jì)見長許多。生命還有多長，自己的身體是不是過度疲勞，這些他本以為會是老年人才會思考的問題，現(xiàn)在卻總是在工作的空當(dāng)趁機鉆進腦海中。

然而，在他還沒有走到窗邊時，一聲刺耳長嘯迎面從窗外灌進來。

他聽過這樣的聲音，空襲警報。半年來演習(xí)過不知多少次，聽在這里工作很久的同事說，這段時間的演習(xí)比從前加起來還多。

所以在聽見第一聲的時候費恩是不以為意的，直到窗臺下面的街道sao亂起來，他才覺得不對，快步走到窗前往外只看了一眼，原本放松的眉頭立刻緊鎖起來！

“該死！”費恩暗罵了一句，眼見著濃云滾滾的天邊，許多飛蟲般的黑點急速掠來，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一會兒就顯出了轟炸機的輪廓，引擎的轟鳴混雜著急促的警報聲鉆進耳朵里幾乎要把腦袋撐脹到爆炸。

縱是費恩遇事再冷靜，此刻也無法繼續(xù)站在窗口觀望。那機群好像正是沖著這幢樓而來，看到它們的瞬間幾乎是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就跑，剛剛沖出辦公室就聽見巨大的爆炸聲從背后響起，腳下的地面都在顫抖。

費恩連頭也沒空回，不知道炸彈是否落在樓上，只是抱著頭弓身繼續(xù)往樓下跑，感知麻木到也判斷不了到底有沒有碎片砸到自己身上。

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噩夢里的場景終于成為現(xiàn)實，而夢中的爆炸聲，絕對比不上現(xiàn)在這樣震耳欲聾。

樓里大部分人好像都按照下班的時間離開了，他獨自大步跨著臺階，雙腿生理性地發(fā)軟，整個人幾乎是靠著重力往下墜，幾級幾級地往下跑。

而沒有他人一同，更讓他覺得這段下到大廳的樓梯長得可怕，幾乎以為又像他的夢境中一樣，無論怎么跑都跑不到盡頭。

炸彈破開空氣落下的聲音刺耳又拉得很長，最后卻歸結(jié)在一聲聲爆炸的劇響之中。

腳步終于落在了樓梯之下的平地，根本就沒有緩沖的余地，費恩就著慣性沖了出去。大廳之中一片狼藉，天花板裂開，大大小小的碎塊砸在大理石地板上，這幢樓估計撐不了多久。

廳中的立柱突然轟然倒塌！費恩一驚，連忙朝旁邊跳開一步，才堪堪避過，只是那柱子將地板砸裂，濺起的灰塵碎屑逼得他一陣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