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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十八任平生那是很遠的事了。任平生如今記起來,一切都撲滿了故去的粉塵,厚重得吹不開來。那是他第一天,看見宋矜歌。襁褓里很大的一坨rou。任平生嘿嘿地笑著,去撓這坨rou的腳底板,而后,這坨rou哭了,像小奶貓的叫聲,聽起來像在撒嬌。家里人對他是誰,諱莫如深,為什么在這里,也沒有人知道,甚至知道他在家里的人,也不見得有幾個。但孩子就是喜歡聽墻腳的,于是他知道,這坨rou,是他姑姑犯下的錯。他的姑姑,當(dāng)今皇后,和一個不是皇上的男子,犯下的錯。他們沒有給這坨rou一頓飽餐。不是為虐待,而是為了能騙得過當(dāng)今圣上,與在受寵幸后才假裝肚大的姑姑配合。真可憐,在肚子里被布條勒著,怕人看出來,出來后又不能飽餐,怕長得太快。每天等爹上朝,任平生都去那個昏暗的屋子里去看那坨rou,門開了,一條光線打在地上,引他向前,他看見它骨頭都快突了出來,于心不忍,偷拿了蜂蜜拌水喂他,那坨rou便睜開兩只圓眸向他看過來,因為瘦,眼大得有些嚇人,但眼睛里是干干凈凈的茫然一片。那時候,那坨rou還不會笑。只敢喂半杯,多了怕他尿了被人發(fā)現(xiàn)。開始時那坨rou一直是很茫然地看著任平生,后來聽見是他來,竟盯著他,毫無自知地笑。竟然笑了。任平生想。自己終于知道張伯看見菜地里的菜苗抽芽時的高興是為了什么了。可是第二天,那坨rou就不見了。宮里的三殿下,取名宋矜歌。而那個錯誤,在先皇死前三年被揭穿,此時宋矜歌早已從鄉(xiāng)野中被找回,身后培植了許多人,先皇動不了他,只得啞巴吃黃連,但平時待宋矜歌,的確是十分苛責(zé)。三殿下從鄉(xiāng)野回宮第三天,任平生被選作伴讀,宋矜歌早就不記得曾有過人來偷偷喂他糖水了,大抵離宮那會兒才開始記事。但宋矜歌就是于數(shù)十個人中,選出了他。在那時,宋矜歌路過他,忽而折回來,矮下身將他端詳了許久,而后開口要人。當(dāng)時覺得緣分真是件奇特的東西。后來當(dāng)了史官,看見一位叫莫桐塵的將軍,是宋矜歌淪落草野時的師兄,方才明白緣分什么的都是騙人的。莫桐塵與自己長得有三分像,尤其那一雙眼。宋矜歌一直神出鬼沒的,自己所謂伴讀,實際上沒見著他幾回,相互間也沒什么印象,最后三殿下稱帝時,因他這張臉,又給了個史官的飯吃。史官得盡責(zé)。任平生在家中聽聞開城門,即便已艷陽當(dāng)中,也忙去宮中求見,半路上被一個乞兒攔住,被神神秘秘地指示去了謝府。進謝府,如乞兒所說一番找尋,竟真的找到了宋矜歌。此時的宋矜歌是魔怔了,手里捏著什么,呆立于一幅挽聯(lián)前。任平生認真看他,蒼白晶瑩得不像人樣,沒有龍袍、沒有蟒帶,亦沒有金絲靴。一襲素縞,立于穿堂而過的冷風(fēng)里,風(fēng)托起他的發(fā)絲與衣角,使他看起來像個易碎的瓷娃娃。“明皇下令,全城搜拿宋氏余孽——”遠遠的地方傳來喊話,全城開始sao動。宋矜歌總算是有了反應(yīng)。他回身一望府門,卻看見了任平生。宋矜歌先是渾身一震,而后平緩,輕嘆一聲:“怎么是你?”“你——”任平生想換一個稱呼,可宋矜歌打斷了他,宋矜歌幾腳踢翻了棺材旁疊成一堆的待用的油——來不及下葬,為了讓李起霸找不著謝不敏的棺材必須焚化。而后宋矜歌對他笑了:“替我做件事?!闭Z氣沉靜鎮(zhèn)定。他看著面前的笑,突然記起很多年前的小rou坨的笑。像是忘記了很多事,沒有什么不快的笑,茫然的、解脫的。宋矜歌一把抓過燭臺上的東西,拋了過來,任平生忙接住。兩個很硌人的小東西。兩塊打火石。油已經(jīng)向任平生蔓延過來,像魔的觸手,悄然地伸長著,似要乘人不備而突襲。叫喊聲又響。“宋氏余孽——殺——”任平生被嚇得向后退了兩步。“無——”任平生明白這是宋矜歌最好的結(jié)局,他哆哆嗦嗦地單膝跪下,而后伸出手,手心里全是冷汗。“赦——”可能于哆嗦間不經(jīng)意相擦,一顆火星迸出,將任平生嚇了一下。抬頭看向宋矜歌,宋矜歌已與棺木并排躺著,端詳著一塊垂在臉前的美玉。任平生不忍再看,他看此時的宋矜歌,如看多年前,那個成天躺在床上,無人憐愛、氣息單薄的孩子。自己要救他,沒了糖水,只有打火石。任平生雙手猛地一擦,而后飛奔逃出了謝府。看著眼前的玉,宋矜歌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不曾想。臨死了,什么也想不出。他張開呼了一口氣,冷玉沾了一點蒙蒙的潮氣,他癡癡地看著,直到火舌灼痛他,叫他回過神來。地上已俱是火,開始順著素布向上蔓過去。他感到蝕骨的痛,也聞到令人作嘔的皮rou焦爛的氣味。他笑了。他張開兩片唇,輕輕松手,而后吞咽。碧玉無聲地墜落,哽住了他的一切聲息。在一切聲音消失之前,似有一聲嘆息,但又似一聲被哽斷的戚喊。宋矜歌再沒什么不甘心了。他徹底安靜了。也再不必去問那個背叛他的人“為什么”了。大人們向來不熱心解決孩子的“為什么”,哪怕孩子真的是一片赤子之心。火焰劈開棺木,蔓上地上的、棺中的盒,沾染上一切觸及之物。宋矜歌痛著、空白著,卻感到一種迷茫的、令他幸福的溫暖。一直以來,腦海深處,那一雙溫柔的眸子。應(yīng)該是師兄的吧。自己真可笑,到現(xiàn)在還不放棄。“謝府失火啦——”“□□的宋氏皇帝肯定在里面——”“讓他死吧死吧——”沒有人驚慌失色地喊著“阿欽”或是“師弟”。沒有人。眾人歡呼雀躍,沿路炮角齊鳴,歡慶國家的重生。任平生跑了出去,被門檻絆著,摔飛出去,被一人扶起。那個衣著襤褸的乞兒。“我們不如就著這開國的大喜日子聊聊?順便在近旁烤烤火,暖身?!?/br>任平生聽從了。身為前朝官員,他此時已沒什么地方可去。謝府仍在火焰中嘶鳴著,近旁站著許多看熱鬧的人。彼時因劉、商、封、孫等人開門除甲投降,李起霸已將他們貶為庶人,打發(fā)回原籍,軍隊已散,路中不時有押著人的鐵甲將士走過。“你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誰么?”乞兒拉任平生蹲下,眨了眨他那顆有白色污濁的眼睛,語調(diào)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