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沒有否認，只道：“兄弟手足，你若無僭越之心，我自然不會置你于死地。”

“大哥到底還是個心軟之人，那日在突厥營帳里，為了幾個侍衛(wèi)遲疑著不愿離去時如是，對待一個曾經(jīng)覬覦你的位置的弟弟，亦是如此?！睏顝V笑出了聲，“若我是大哥，也許會在這時候斬草除根，以絕后患?！?/br>
“你威脅不到我，不論失明與否?！睏钣履坎晦D睛地看著他，仿佛當真能同他四目對視一般，頓了頓，聲音緩和了幾分，“再者，我不是你?！?/br>
“玩笑而已，大哥何必當真?！睏顝V聞言，大笑起來，很快笑聲漸低，又仿佛自言自語似的，徐徐道，“再者，我對大哥……已遠非手足之情，又豈能忍心對大哥痛下殺手？”

楊勇平素里最不喜他這般輕佻之語，聞言皺了皺眉，正待起身，衣袖卻又被他陡然攥住。

回頭觸到對方空洞，卻仿佛帶著祈求之意的雙目，心內一軟，便再度坐了下來。

楊廣的手順著對方的衣袖徐徐探索，終至觸及掌心，十指交扣。

楊勇垂眼看著他手中的動作，沒有阻止，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任憑他去了。

楊廣慢慢地挪了過來，從后面伸出雙臂，環(huán)住他的腰身。

將側臉貼上對方的背脊，他有如囈語一般，慢慢道：“大哥，我們重新開始，好么？”

楊勇身子微微一僵，卻沒有回答，只做不曾聽見。一時間，卻忽然想起了什么。

二人之間陷入長久的沉默，只聽得窗外風聲陣陣，吹動枝椏沙沙作響的聲音。

許久許久，楊勇開口道：“你不是想知道，宇文愷的信中寫了什么么？”

楊廣沒說話，只是蹭著他的后背點點頭。

楊勇沉吟半晌后，道：“他在信中說，過去給我的那一劑方子，原是你向旁人求的?！?/br>
“此言不假，”楊廣聞言倒很平靜，聲音帶了笑，調侃道，“大哥可是擔心里面被我下了毒?！?/br>
楊勇不理會他，只刻意放冷了聲線，道：“你大可不必如此。”你本是始作俑者，又何必這般亡羊補牢。

“我偏愿意如此，又如何？”楊廣卻道。

對這般無賴之言，楊勇有些無奈，嘆了口氣，許久許久，道：“你該早告訴我?！?/br>
“若是早告訴，大哥又怎會放心地服藥？”

楊勇不愿再同他繞著話題，便徐徐挪了挪，從他的懷抱中抽出身子，道：“我走了?！?/br>
楊廣此番沒有再阻攔，只“嗯”了一聲。

楊勇掩上房門，轉身步入回廊。

廊中花木掩映，蔥翠卻已大不如夏日。時已入秋，風也帶了分明的涼意。

然而他過去畏寒之感，卻明顯消退了幾分。

抬手按住自己胸口的地方，那再戰(zhàn)場上受過的傷，此刻在不知不覺處，似乎也好了大半。便連那日被父皇當胸一腳，又罰跪了大半夜，也依舊不曾發(fā)作。

他原以為是自己堵著一口氣，生生地扛住了。此刻驟然想起宇文愷給的藥來，才發(fā)現(xiàn)，也許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因由。

挑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解鈴還許系鈴人么？

*****

這年年末，對戰(zhàn)突厥的最后一撥人馬，也已然陸續(xù)回了京。

達頭可汗帶著部下入京覲見大隋陛下。在楊勇的建議下，楊堅不僅沒有處置其舊部，反而大加封賞，命其留守軍中。

其余兵將，也都論功行賞。

至此，對突厥一戰(zhàn)，可謂是大獲全勝。

年關之際，京中北風呼嘯，落了細碎的雪花。雪勢不大，卻終究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素白。

暫無戰(zhàn)事，朝中上下乃是一派安平寧靜。

楊勇披著大氅，立在回廊邊，看著碎玉一般的雪點在眼前落下，眼波不驚。

雖然大氅依舊比旁人厚重，但在這冬日，已然不是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了。

“殿下，今日御醫(yī)照舊給晉王看過，”馮成在他身后低聲道，“依舊沒有什么進展?！?/br>
楊勇“嗯”了一聲，面中窺不見情緒。

馮成頓了頓，又道：“陛下，奴婢聽說晉王這一整個冬日，都不曾出去過?！?/br>
楊勇轉過頭來，同他直視，沒有說話，只是黑眸如墨。

馮成垂了眼，又道：“晉王這般情狀……不能出席任何筵宴，而陛下和皇后娘娘年關忙碌，聽說也許久沒有踏入晉王府了?！?/br>
楊勇并沒有接他的話，卻是回轉身子，抬眼望向落雪的天空，道：“依你看……本宮如今該如何對待晉王？”

馮成聞言一怔，終究道：“晉王過去對殿下雖多有冒犯，但終歸是骨rou至親，如今又這般……”言及此，沒有再說下去。

楊勇卻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挑了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讓本宮就此放過他，而非只他于死地？”

馮成沒有回答，只道：“殿下本非心狠手辣之人?！?/br>
此番輪到楊勇一怔，隨即卻搖搖頭，兀自笑道：“過去他跋扈張揚時，本宮費盡心機要將他踩在腳下；而如今，他不過是砧板上的魚rou，除去他易如反掌，本宮卻竟下部了手了？！”

他語聲帶笑，卻不知究竟是在反問，還是自嘲。

馮成依舊只是道：“殿下心懷仁善，這本是美德?！闭Z聲一頓，低聲道，“況且如今，殿下在朝中已然如日中天，若是為了除卻晉王而有了閃失，只怕陛下……”

楊勇慢慢打斷，道：“本宮明白。”

沉默半晌，轉身道：“本宮待會兒去看看太子妃，你且先去提前知會一聲吧。”

“喏?！瘪T成應下，轉身離去。

他同楊勇心里一樣清楚，太子能有今日，雖說同晉王失明的意外固然不可分割，但這位時常陪伴在獨孤皇后身邊的太子妃，其功勞卻也是不可小覷的。

*****

開了春，楊堅眼見著軍隊已然休養(yǎng)了數(shù)月，便將伐陳之事納入題中之義。

群臣皆知他滅陳之心不可動搖，故而經(jīng)過一番商討，并無太多異議，基本主場趁著滅突厥士氣正盛時，一鼓作氣拿下日益腐敗的陳國。

楊勇立于堂下，一言不發(fā)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