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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長安印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48

分卷閱讀48

    都不記得了,但那安安靜靜的模樣,讓人看著難免替他傷心。

活到如今這把年紀,喬大娘別的不曉得,只曉得人活得久了,便什么都能過去,什么都能忘記。

記不得傷心事本是份福氣,只是話說回來,哪怕像她一般,活到七老八十,什么都熬過了,熬忘了,半夜三更躺在炕頭上,打記不清楚的夢里頭醒過來,仍有心口發(fā)疼的時候。

陳年舊事,故人身影,什么都能忘了,卻還記得痛。

喬大娘未嘗沒想過給小江撮合一樁親事,鎮(zhèn)上與她一般心思的人怕也不只她一個,卻沒誰真問到小江跟前來——不是因為對他不知根知底,而是覺得這十里八鄉(xiāng),村野之地,實在找不出一個配得上他的姑娘。

且又說不準,哪天人家就自己想起點什么,或是人家的親戚爹娘找上門來了?

滿鎮(zhèn)人都喜歡小江,卻也都覺得,這人總不會真在他們這鎮(zhèn)上安家落戶,這么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

只是滿鎮(zhèn)人也沒誰能夠想到,待這位江公子真離開時,會惹出這么大的陣仗——七月初的一日,家家戶戶早起剛洗漱完,便聞鎮(zhèn)外馬蹄聲聲,銅鑼開道:

那是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排場,沒見過那么大的官,也沒見過那么多帶刀配劍的兵士。

可勿論大官還是兵爺,卻都在喬大娘的院門口都跪下了——

一百多人齊齊下馬,齊齊下跪,對立在院門口的那位江公子齊聲拜道:

“恭請君侯回京!”

“那就走吧?!?/br>
那位江公子卻只靜了片刻,便閑庭信步一般從這一百多人面前走過,揮手道:

“起來吧,莫擾了旁人清凈?!?/br>
七月初十,中吉,大晴。謝喧齋外草木蔥郁,百花鮮妍——京城里已是盛夏景致,皇宮御書房中卻不如何燥熱,冰盆裊裊冒著白煙,同靜燃的檀香混在一處,不聞半分人語之聲。

“瀾瀾!瀾瀾!”

突聞?wù)Z聲聒噪,卻是陳公公輕手輕腳,奉命捧著一只鳥籠掛到了廊下。籠中一只當今天子打小養(yǎng)起的鸚鵡,許是見到了什么熟人,興高采烈地撲騰著翅膀,邊作人語,邊用鳥喙去啄籠門,一副迫不及待想撲出去的模樣。

“你看,連它都記得你,”天子一身常服立在廊下,對身前人道,“朕小時叫你瀾瀾,它聽多了,便一直只叫你瀾瀾,這么多年了,再改不過來。”

“…………”

“你說你都忘了,可是真都忘了?”

君前無人敢不答話,但這天子駕前之人卻竟敢一昧沉默,半晌只搖了搖頭。

“是不記得?還是不想記得?”

這人不答話,不下跪,不稱臣,天子口中卻聽不出絲毫怪罪之意,只溫言續(xù)問道:

“朕與你……那么多年的情分,你都不愿記得么?”

“…………”

“若真想不起來,就在這里慢慢想吧,”圣上轉(zhuǎn)身進了書房,不回頭地補了句,“跪著想?!?/br>
“你說……”

天子口中無怒,面上無怒,心中卻是動了真怒,怒到明明慣常克己,這日卻在謝喧齋中自斟自飲,外頭那人跪了多久,他便喝了多久。

酒喝到最后,想是真的醉了,天子一手支頭,一手執(zhí)杯,問悄無聲息隨侍在旁的老內(nèi)侍道:“你說他……”

卻又久久再無下文。

“他不記得,也不愿留下……”過了足有一炷香的光景,天子方續(xù)上前文,問陳公公道,“你說,是真的嗎?”

“……老奴不知。”

陳公公不敢不答天子問話,便只道不知。

“朕也不知道,雖是不知道,卻有一千個法子把他留下,”天子醉也醉得口齒清楚,含笑問道,“……可我留他干什么?”

老內(nèi)侍終是不敢言語,雙膝一彎,跪到了地上。

沒人陪這位孤家寡人聊天,他便在心中自問自答:

留他干什么?或可留他求一個長生不老的妄念——那位長庚寺的僧人雖是遍尋不得蹤跡,但他未嘗沒有聽聞,他的挽江侯與那位僧人所交匪淺,留人在宮中,總也是條線索;

留他干什么?或可留他求一個春花秋月的陪伴——代代帝王,皆稱孤道寡,他卻在今日前,從未真覺得自己是什么孤家寡人,他自小便有涌瀾陪他,留人在宮中,總也是份溫情;

留他干什么?或可留他求一個不能言說的念想——因為不能言說,便連在心中自問自答,都不能再多言一分。

“安邦、定國、平天下,”天子再開口,卻突然說起舊事,“涌瀾打小不喜歡讀書,我便笑話他,連兵法都不肯讀,以后可不敢叫你帶軍領(lǐng)兵,白瞎了你一身好武藝?!?/br>
“…………”

“你知道他是怎么回朕的?”老內(nèi)侍默跪無言,皇上卻也不是真要他說什么,只兀自笑道,“他那年才十三歲,卻對朕說,‘殿下,日后你有文臣為你安邦,有武將為你定國,還有我可為你平天下?!?/br>
“…………”

“后來朕鑄了這把囚龍給他,”天子撫過一把特為那人尋回來的寶刀,“賜刀那日,我說了什么,你總該記得吧?”

“……老奴記得。”

“可惜……”

天子放下酒杯,放下又拿起,突擲杯于地,便聞一聲清響,清清脆脆,粉身碎骨。

“圣上息怒?!?/br>
老內(nèi)侍口中說著息怒,語氣卻也沒什么驚惶之意,只膝行一步,叩頭道:

“老奴斗膽,和圣上說一說老奴不入耳的身世?!?/br>
“老奴六歲跟著家里人來京城,本是投奔親戚?!?/br>
天子不說允,也不說不允,陳公公便伏地說了下去:

“后來家中薄財反被親戚騙光了,我爹上了吊,我娘養(yǎng)不活三個孩子,我便自賣入宮,給弟妹求了條活路。那年老奴八歲,年紀已有些大了,能熬過來是九死一生?!?/br>
“再后來我想出頭,就央求一位能說上幾句話的侍衛(wèi)教我武藝。那侍衛(wèi)心腸好,跟我說,他練的剛猛功夫我學不得,若硬要學,早晚有場大罪要受?!?/br>
“可老奴一個閹貨,也沒什么挑挑揀揀的余地,既是實在想出頭,便還是要學,僥幸活到這把年紀,渾身的關(guān)節(jié)都不中用了,這一日日的,也就是活著受罪。”

“只是活到這把年紀,老奴卻也沒有一日后悔——當年入宮不后悔,當年學武也不后悔,這人活著,總無非四字,有舍有得?!?/br>
千傾宮闕,有些秘聞,旁人不曉得,陳公公卻清楚。

那方長安印背后干系著怎樣一個妄念,這妄念又要天下百姓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心中自是清楚不過。

心中清楚,卻又磕了一個頭,最后亦只說了四字:

“——皇上圣明?!?/br>
“……既是關(guān)節(jié)不好,就起來吧,”天子笑了一聲,卻也不知在笑什么,“一個兩個都跪著做甚。”

他拿起桌上囚龍,舉步走向門外,雖說醉了,腳步卻也不見虛浮,走得很是穩(wěn)當。

“你可知……”

拉開書房門前,天子卻又停下,不回頭道:

“你應(yīng)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