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zhǔn)備開始爬了。

“你師門的東西你總有辦法解吧？”挽江侯橫刀以待，口中卻不換氣地忙活道，“先說好殺了他們也沒用就算是有用我也不想再來一次了怕折壽！”

“此陣我自外可破，身陷陣中卻無強(qiáng)破之法，”曇山不見急色，只淡聲道，“先前以為他們只有生欲，并無七情，現(xiàn)下看來有一法未嘗不可一試。”

“那就試！”

“我這門功法本只作用于生人，你若看到什么都不必理會，俱只是鏡花水月，”曇山邊叮囑了身旁人一句，邊解下縛眼的布帶，又轉(zhuǎn)而吩咐貍奴道，“你看顧好他，不要讓他掉下去?！?/br>
“這牌坊再高個(gè)十丈本侯也不會……”

挽江侯本欲說他才不會腿顫腳滑掉下去，卻在下一瞬全然忘了自己要說什么，只愣愣望向天際。

曇山在他身前半步，他看不到僧人睜開的雙眼，只能看到天際奇景，倏然乍現(xiàn)：

一字成陣時(shí)金光磅礴，聲勢浩大，也可稱得上是世所罕見的奇景，但與眼前的景象比，卻又相形見絀。

眼前景色怕是只有見龍可比——見龍蔚然壯觀，而眼前乍現(xiàn)的佛境，卻是圣潔非凡。

天際之中有千頃蓮海無聲綻放，開而又謝，謝而再開，開謝間蓮瓣化為甘露，淋淋飄落，卻沾衣不濕，觸手無痕。

朵朵佛蓮匯成一片瑩潤的白芒，那落下的細(xì)雨便也閃著盈盈的淚光——佛憐眾生苦，落淚成甘霖。

邊涌瀾不由走前半步，與僧人比肩而立，側(cè)頭去看他……你哭了嗎？

他似被魘住一樣慢慢抬起手，想要去拂拭僧人面上并不存在的淚痕，又在指尖碰觸到他的側(cè)臉前就停下動(dòng)作。

他聽到僧人輕聲開口，不是經(jīng)文，亦非梵唱。

他只是雙手合十，垂眼望向人間，給這方飽受苦難的塵世，一句低聲允諾：

“汝之所欲、所貪、所恨、所憾，皆由吾代受之。且忘此生，相予來世?！?/br>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終于快不用瞎了，可以每天頂著又好看又面癱又禁欲又神棍的臉在瀾瀾面前晃來晃去了。

瀾瀾:……這是要我死嗎TAT

八

——師父，何謂眾生？

——你要自己去看、去想、去懂得。

曇山修習(xí)的功法名為“眾生相”，天下萬千佛子，只他一人得此傳承。

——又何謂圓滿？

——到時(shí)你自然曉得。

曇山看了，想了，懂了，卻曉得這門功法，他距離修習(xí)圓滿仍差一線。他的師父，師祖，或再往上追溯，無人邁過這一線，一線之距，遙若天壑。

昔年開堂講經(jīng)之時(shí)，他還觸不到這一線的門檻，而今卻已超越了他的師父，令這天下所有佛像的眼，俱是他的眼；所有佛像的耳，俱是他的耳。

十年苦修，一朝開禁，他接引被困在生死罅隙中的人去往彼岸。

他們終得了平靜，留下欲念貪嗔，怨憎苦痛，皆由僧人代為承受。

但這苦痛也算不得什么——不妨去看一看佛前善男信女，日日夜夜求的是什么？

那才當(dāng)真是欲山千仞，苦海無涯。

然而到底這門功法本只作用于生人，現(xiàn)下強(qiáng)行要許不能往生者一個(gè)來世，便連曇山也十分難消受業(yè)力中的死氣，面色逐漸灰白。

挽江侯眼見滿鎮(zhèn)活尸神情轉(zhuǎn)為安詳，身影慢慢消散，卻在蓮?；辍⒅领o至圣的美景中，突然沉步、揮刀，揮出翩若驚鴻的一斬——

只見一道黑影，不知在這鎮(zhèn)中潛伏了多久，竟忍過了伏魔佛音，亦不怕度世功法，只為趁僧人功成之際，最不設(shè)防的剎那，猛然竄出直取他的胸口！

邊涌瀾自極近處方才看清，那道黑影是由密密麻麻的黑蟲組成，被他一刀斬成兩截，后半截一擊不中即倒飛而逃，前半截卻不甘功虧一簣，眨眼化為利爪之形。

瞬息間變斬為拍，囚龍刀準(zhǔn)準(zhǔn)打落那只利爪，只是到底遲了一剎，爪尖未能掏上僧人心口，卻仍狠狠劃過他的腰腹。

“追?！?/br>
曇山并不顧忌傷勢，啟唇輕吐一字，便見貍奴渾身爆出一團(tuán)白芒，整只小獸幻作一線白光緊追逃走的黑影而去。

一字甫落，曇山吐出一口鮮血，只覺胸口死氣翻騰，身體倒落，卻被一雙臂膀穩(wěn)穩(wěn)接下。

挽江侯抱著僧人終于沖出這方尸障，并來不及去看身后到底變作什么情形，只疾疾奔往縣城方向。

他們滿打滿算被困在障中不足兩個(gè)時(shí)辰，外間卻已全然換了一副天地，空中黑云密布，明明是白日，卻昏暗得像跳進(jìn)了一碗洗墨筆的水里，潮濕的水汽濃郁至極，眼見馬上要下一場北地春日百年不遇的暴雨。

“不必驚擾大夫，我的傷也不是大夫能看好的?！?/br>
“既然知道自己受了傷就閉嘴吧?！?/br>
兩句話后，僧人似是昏了過去，但挽江侯垂頭看他緊閉的雙眼，輕蹙的眉心，又覺得他神志還清醒，只是太痛，痛到不能言語。

天際紫電如蛇，挾裹著悶雷游走在烏云之中，一場暴雨氣勢醞釀得十足，卻又遲遲不落。

有山中飛鷹似不懼這黑云壓境之景，迎著狂風(fēng)努力振翅，試圖跟上挽江侯快逾奔馬的速度，卻終是疾飛一陣便慢了下來，眼見跟著的人影漸漸遠(yuǎn)去，又在原地盤旋了兩圈，卻突雙眼一翻，像忽然得了離魂癥，斷線風(fēng)箏般墜落到地上，鳥爪向天，一動(dòng)不動(dòng)了。

“你運(yùn)氣倒好，受了傷再淋雨，鐵打的人也受不住?！?/br>
入了客棧，把僧人在客房床上安置妥當(dāng)，挽江侯方聽窗外如擂鼓催戰(zhàn)之聲驟起，大雨合著冰雹，兇暴地打著窗戶。

客棧中倒備有一些常見的傷藥，邊涌瀾喚小二取了熱水傷藥，伸手去解曇山的僧衣，口道：“得罪了，”語氣稍頓，似是不慣解別人家的衣裳，明明是個(gè)尷尬場面，卻偏玩笑道，“上次與你說得罪是解你縛眼的布條，這次是解你的衣裳，也不知再下次是干什么?！?/br>
曇山閉著眼，不曉得聽沒聽見他有礙清聽的玩笑，嘴唇白得幾無一絲血色，半晌才似勉強(qiáng)開口說了句：“有勞?！?/br>
大雨磅礴，洗去所有光亮，房內(nèi)暗得幾近入夜。邊涌瀾解開僧人的外袍，合著上身中衣一同褪下，回手取過案上燈燭，與熱水傷藥一起置于床頭，為曇山處理腰腹間的傷口。

“那些蟲子也不知道是個(gè)什么玩意兒……怕有些痛，你忍一忍?！?/br>
挽江侯凈手俯身，用打濕的布巾拭凈傷口附近的血漬，便見僧人這具軀殼竟真似銅鑄鐵打一般，明明傷口猙獰，亦未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