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走後，嬰寧在夜間不可避免地發(fā)起了低燒。司徒真的是把那密xue用得狠了，傷口發(fā)炎，燒得有些氣勢洶洶。第二天被來催他的小廝拽起來，看到他面無人色地在自己一拖之下重重摔倒在地，也是嚇了一跳。幸好王府對待下人一向?qū)捜?，仍是請了郎中來把脈抓藥。幾帖苦藥灌下去，嬰寧昏睡了整日，竟也就退了燒。

三個月的勞役生涯下來，嬰寧越見消瘦，但是明顯褪了幾分嬌柔。原本就是骨骼勻稱體態(tài)姣好的孩子，幾番磨礪之下，褪去了男倌那股子難掩的媚態(tài)，偶爾看去，小小人兒埋頭洗衣的動作，卻更像鄰家男孩一般陽光秀氣，乖巧憐人。

只是身體大不如從前，鎖環(huán)佩的折騰還是其次，真正叫嬰寧生不如死的，卻是每三天發(fā)作一次的藥性。司徒未再召喚他侍寢，沒了那“解藥”，嬰寧時常在夜間疼得昏厥。清醒之際睜著眼睛看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清泠泠的兩顆眼珠一動不動，沒了往日瑩瑩的神采。

多日的練習(xí)下，嬰寧洗出來的衣服漸漸合格，速度也快了許多。

這天嬰寧剛洗好今天規(guī)定的衣物，就著干凈的手腕擦了把汗，就看見院落掛角處一個侍仆端一托盤，上面蓋一塊紅綢，那侍仆看見院子里的他，眉頭揪成一團像是極痛苦，大步走過來將托盤往他手里一放，不由分說道：“這個是楚君熨洗好的衣裳，你趕緊送到洛桐院去，我肚子疼得厲害，先去一趟茅房?！?/br>
嬰寧看他面色發(fā)青額上冒汗，捂著腹部不似作假，只不過給主子送衣并非他的工作，貿(mào)然接下難免有越廚代庖之嫌。剛推拒地說了聲：“奴才司職浣衣間，并不曉得洛桐院在何處……”想再說他盡可以先去解決三急，他會幫他照看好衣裳，可是卻被那侍仆的話打斷。

“出了浣衣間右邊第三個小院就是……讓你送你就送，再磨嘰下去耽擱了差事你可擔(dān)待不起！”明明應(yīng)該是他自己的職責(zé)，這一下推脫得倒干凈。那侍仆像是真的疼得狠了，不耐再糾纏，硬是將托盤塞進嬰寧懷里，飛快地奔向茅房，還不忘狠狠撂下一句：“小心別誤了時辰，仔細你的腦袋！”

“哎……”嬰寧有些無措地捧著那些衣服，看那侍仆火燒屁股一般飛奔離去。

看看懷里的衣服，終究還是無耐，尋思著剛剛那侍仆說的“右邊的第三個小院”，似乎也不遠，便拿好衣物出了浣衣間。

嬰寧在府中三月，有意無意也能從眾人口中聽得王府的些許傳奇舊事。其中，就有那位侍仆口中的楚君，聽聞是司徒唯一一個封了上位名分的侍寵。

本朝皇族自設(shè)立男侍的“君”位以來，從未有任何人接受此殊榮和封賜。畢竟在這些貴族子弟眼中，男人大多還是豢養(yǎng)來褻玩的孿寵之流，能給個“侍人”的封號脫去賤籍便是無上恩典。府內(nèi)下人之間多有流傳，王爺十三歲那年，便在尚未有正妃之時，納了這位楚君殿下。更為傳奇的是，還有傳聞?wù)f端卿王爺?shù)倪@位男妃，曾任尚書房太傅，一度還是王爺?shù)睦蠋煛?/br>
當(dāng)年楚君的位分一封，一時間滿城風(fēng)雨，家家傳唱。而身在暴風(fēng)中心的楚君殿下本人卻低調(diào)得很，常年深居王府，足不出戶，便是王府中人，也少有窺見其真容的。

傳言傳到這里，似乎還牽扯出一些前朝舊事，在眾人口耳相傳之中變得朦朧模糊，難以得悉全貌。

嬰寧在小院前站定抬頭，看見木質(zhì)門扉，頂上一塊青黃木板，“洛桐院”三個黑字端正秀麗。仔細瞧了這三個字半晌，看看這四方院落，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門了。無論如何，王府的楚君殿下，也不像是會住在這麼簡陋陳舊的小院里的人。

剛走進院子，便看見院落中央的石桌旁邊，端坐著一個素衣男子。

那人手執(zhí)茶具，坐在這落滿梧桐的院落里，低頭處發(fā)絲飛揚眉目如畫，從嬰寧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半張臉，那臉上的神情淡漠，卻又透著股溫潤華貴。洗盞沏茶的動作猶如行云流水，光看著就是一種享受。

嬰寧不確定地叫了聲：“楚、楚君殿下？”

男子應(yīng)該是聽到了響動，轉(zhuǎn)頭看他，笑得格外溫和，連語調(diào)都叫人格外覺得親近：“是送洗好的衣服過來吧？有勞了，就放在這吧，一會我自己收進去?！闭f話間一指身旁空著的一張石凳。

嬰寧應(yīng)了聲“是”，便將捧著的托盤放到了石凳上。

想著還是盡早告退離去，不料男子忽然扣住他的手腕，兩指搭在脈上，停頓了片刻以後松開，而後看著嬰寧愣忡不解的表情，說道：“我看你面色不愈腳步虛浮，當(dāng)是體弱之癥，你可是經(jīng)常腹痛頭暈，還偶有失眠的癥狀？”

嬰寧點點頭，越發(fā)覺得面前的男子神態(tài)氣質(zhì)宛若謫仙，竟能一語道破自己的隱疾。

男子兩到俊秀的眉峰蹙起，道：“這可不是好兆頭，你的體質(zhì)本來就虛弱陰寒，陰氣郁結(jié)，寒濕入體，日後飲食和習(xí)慣都要多加注意，忌吃辛辣粗糙的食物，多加休養(yǎng)。這毛病可大可小，照顧不好，就有可能要命……”說到後來，大概男子也意識到了嬰寧不過一王府雜役，食物起居什麼的哪能由他自己說了算，苦笑一聲，喃喃道：“罷了，我這毛病又犯了，無端地多管閑事?！?/br>
嬰寧聽他說及自己的生死，也無多大觸動，只是心中依舊感激，施了一禮參拜答謝。

夜間又犯了一次胃痛，這次痛來得比之前幾次都要兇猛，嬰寧幾乎咬碎了被褥。陣痛不像前幾次那樣持續(xù)大半個時辰後就漸漸緩和，而是一陣絞得比一陣厲害，黎明時分淺淺咳了幾聲，捂住口鼻在被子里悶悶咳著，怕驚到同院的人，等咳嗽稍止，卻見棉被上一點怵目的猩紅。

嬰寧想起白天那個溫雅公子的話，有些失神地看了一會那抹紅色。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被折騰到什麼程度了。

他把被角掖好，裝作什麼都不曾發(fā)生。嬰寧隱藏得很好，咳血的事情并沒有告訴任何人。

日子一如往常地過著，只有嬰寧自己清楚，每次藥性的發(fā)作，腹痛襲來，他的身體都在這無形的折磨中一點點地衰弱。

在端卿王府的浣衣間里，嬰寧迎來了他生命中的第十四個春季。

──去年秋天，嬰寧再次被指派去洛桐院送衣，一向規(guī)矩嚴厲分工嚴明的浣衣間里，總管嬤嬤突然下達了這樣一條命令：以後洛桐院的衣服都由他去收發(fā)。

雖然不解，可是嬰寧沒有過問和質(zhì)疑的權(quán)利，只能領(lǐng)命接受。

在心底，嬰寧還是有點期盼能夠再見到那溫雅如玉一般的男子，活了十多個念頭，嬰寧還是第一次覺得，有人對他那樣親切那樣和藹。不可否認，嬰寧是貪戀這種味道的，雖然有些膽怯，但是一旦有機會，還是會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