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西的一切都消失在了柳睿所看不到的黑暗中。

73（完結(jié)）

離開了唯柳渡，柳睿被送去了人間的離宮，便是那座曾與厲衡雙修的地方。

天上不見四季變幻，下了地才知道正值隆冬。

六天，他來到人間整整六個日夜。兩個童子依舊在他身邊伺候，也還有一些依稀知道內(nèi)情的白西親信，偶爾會來照應(yīng)。

然後還有一次，門口隱約傳來陌生人的聲音，卻是與守衛(wèi)起了爭執(zhí)。

不久之後，童子跑到他耳邊說話，是羽族與瑤池的使者一起來尋他，似乎是被白西識破了毒計，因而遭了加倍的報復(fù)。除此之外，誰都再沒有向他提起過天上的情況──有時候，即便這些人已經(jīng)明顯地從柳睿的眼神中讀出了關(guān)切與渴望，但既然白西本人曾經(jīng)許諾過“放他自由”，那麼此刻關(guān)於他的一切，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告訴這個陌生人知道。

很快，時間的流逝對於柳睿變得毫無意義。

失去白西，他便仿佛一只斷了引線的紙鳶，不知道白天黑夜，溫暖寒冷對於自己還有什麼意義。

過去的生活，無論是在龍族或是在唯柳渡里的記憶，此刻都開始蒼白褪色。再沒有什麼能令他感到快樂的存在，也再沒有人值得他擔(dān)憂和記掛──他覺得自己仿佛跳出了那個充滿了七情六欲的世界，被剝奪了喜怒哀樂的權(quán)利。而面前的一切，仿佛已經(jīng)變成了毫無生機的沙漠。

而或許有一天，自己便會被埋在其中，化歸為一片灰燼。

可他很快又意識到自己并不會孤單太久，因為那個屬於他和白西的新生命，即將到來。

就在他離開唯柳渡之後的第二十五天。

屋外下著茫茫的大雪，午後的天依舊是昏沈的蓮實色，院子里偶爾傳來積雪壓斷松枝的脆響，兩個童子挨著薰?fàn)t打著瞌睡。

柳睿正坐在窗邊看著銀灰色的云層，那種撕裂的劇痛便忽然出現(xiàn)了。

高聳的腹部變得沈墜異常，似乎有一種力量正從內(nèi)部撕裂著他的身體。柳睿踉蹌起身，呻吟著推翻了手邊的一只青瓷花瓶。

兩個童子驚醒了來，赫然看見柳睿已倒在了地上，有蜿蜒的血流從他的褲管中流淌出來。他們立刻明白了狀況，其中一個推門出去報信，而接下來的一切，柳睿便都記不完全了。

幾乎將他劈成兩半的痛苦蒙蔽了所有的感覺，恍惚中他覺得有幾個人沖了屋子里，其中一人將他緊緊抱住，抬回床鋪上；而後是一陣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響，以及說話的聲音，自己下身的衣服便被除去了。

不知道那人究竟想要做什麼，柳睿強忍著劇痛，弓身捉住了那人的手。

“你要……干什麼……”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問，“不、不要碰我的……”

“你不要害怕。”回答他的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孩子要出世了，我是南海神醫(yī)……”

依稀聽見“神醫(yī)”二字，柳睿終於將手松開。

“你是男子，體內(nèi)雖然有梭羅做的包衣，可情形并不容樂觀，現(xiàn)在你必須鎮(zhèn)定下來，按照我說的放松，呼吸……”

神醫(yī)的呼氣平靜和緩，帶著一種權(quán)威的安全感。柳睿聽著他的吩咐，努力調(diào)整了吐息的方式，等到略微適應(yīng)了這劇烈的陣痛之後，他開始慢慢地感覺到，此刻留在他身邊的人，并非只有神醫(yī)一人。

“你……”

他努力著扭過頭去，看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視線雖然因失血與疼痛而變得模糊，可是這個人影，卻已經(jīng)熟悉到了令他無法忘卻的地步。

“白……”胸口一熱，他喃喃地喚出這個名字?！笆悄恪?/br>
那人影沒有回應(yīng)，只靜靜立在床邊凝視著，仿佛一抹幽魂。

翻江倒海的疼痛中，柳睿吃力地露出了笑容。

“你是、是來……帶我走……”他氣若游絲，“我那樣對你……你還是舍、舍不得我……”

未竟的話，便全部融進了眼角滑落的淚水中。

結(jié)束罷。過去的一切，便都以這場死亡作為界限罷。

痛到了極致，反而變得而麻木起來，瀕死的感覺竟然如此平靜，就這樣結(jié)束或許真的會是一種更好的選擇。

“我們一起投胎，下輩子……做人，做普通人……然後……”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感覺到手腕一熱，竟是被那個人緊緊地握住了。

并不是虛無縹緲的幻影，柳睿能夠感覺到手心里的炙熱！

是人……白西并沒有死！

柳睿輕輕地“啊”了一聲，掙扎著要去握住這只手，然而他僅是微微地掙動了一下身體，便忽然感覺有汩汩的血流自下身涌出。

“不好……”

他聽見神醫(yī)嘆道：“不行……必須下刀，否則性命難保！”

緊接著，柳?？匆娧矍吧靵硪恢簧n老的手，捏著不知是什麼東西，重重地摁到了他的口鼻上。

莫名的恐懼僅僅維持了一瞬。隨著一股芳香沁入心脾，柳睿感覺身體完全放松了下來，神志也開始模糊，手腕上那個人的溫度也在逐漸逐消失了。

當(dāng)他再醒過來的時候，周圍又恢復(fù)了安靜。

竟是一個豔陽天。

頭頂上是雨過天青色的帷帳，金色的暖陽透過雕花木門曬在床頭。遠處隱約傳來清風(fēng)拂過風(fēng)鈴的聲響。

慢慢回憶起昏迷之前的那一段驚恐，柳睿試探地伸手去觸摸自己的腹部。

平坦的，再沒有任何沈重感覺，只是從前光滑的肚下皮膚上，隱約有了一道數(shù)寸來長的粗糙。

隱隱作痛。

他掀開被子，看到褻衣已被換了；再撩開下擺，果然看見一道切口整齊的傷疤，已經(jīng)被包扎妥當(dāng)。

孩子……就是從這里取出來的吧。

孩子？柳睿心中驀然一驚。

屋子里只有他一人，甚至連小童都不見了，更不用說有孩子的蹤影；屋外也聽不見有人走動的聲音，甚至連零星的鳥鳴聲也沒有。

恐懼起來，他再顧不得疼痛，伸手扶住了床罩站起身，這才注意到指間纏繞了一段金色的發(fā)絲。

好像一片小小的陽光，留下微熱的溫度。

這是……

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指，他記起來了，手腕被緊緊握住的那個溫度。屬於生者的、屬於一個活生生的白西的體溫。

腦海中恍恍惚惚地明白了什麼。

柳睿踉蹌地起身，忍著疼痛扶著墻壁走了幾步，慢慢地走出紗隔，來到外間──那里在雙修的時候，曾是自己的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