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經(jīng)歷過了，記憶可以忘掉，感覺忘不掉?！毙l(wèi)顏指指自己“我是過來人?！?/br>
    長安在經(jīng)歷戰(zhàn)火之后已經(jīng)基本重建如初，薔華坐在大堂的軟椅上，懶懶地看著門外的一片熱鬧，一塊蓋著紅布的牌匾被伙計們抬到門口。她知道那牌匾上寫著什么。

    “玉芙天成”

    不知怎的，這些年她越來越念舊了。一樣的地址，一樣的建筑，一樣的名字，重建的玉芙天成和從前幾乎如出一轍。就連東南角那間一直無人居住的小寮都原封不動地保存了下來，從前那邊的竹林燒光了，她又栽了一片在那里。

    究竟為什么要維持這樣的狀態(tài)，薔華一直想?yún)s一直沒有想明白。偶爾在樓閣間行走的時候她會突然感覺到往事的影子，一些模糊的聲音，模糊的畫面，像是夢境又像是真實。可能是不想失去這些影子吧，她最后只能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

    可是最近她越來越覺得乏味了，為什么呢，她為什么要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費心費力呢？

    她維持著這樣的狀態(tài)，有什么意義呢？

    “要上匾額放鞭炮了，美人怎么在此處不去熱鬧熱鬧呢？”

    薔華抬眼，果不其然看到一個紅發(fā)紅眸笑意狡黠的男人，和他身邊沉默俊美的黑衣男人。

    “衛(wèi)顏，你可算是有空回來看望老朋友了。”她輕輕一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我最近喜歡清靜不想去湊熱鬧，你們坐吧?！?/br>
    薔華美人一向是最喜歡熱鬧的，喜歡清靜的是鐘離魅。

    衛(wèi)顏和蘭夜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坐下，立刻便有侍女奉上酒水瓜果。

    “我聽說你還沒有找到中意的琴師?！碧m夜說道。

    薔華以手托腮，漫不經(jīng)心地說“總是覺得差點什么?！?/br>
    “差不多就行了?！毙l(wèi)顏勸道，他聽說從南海回來之后，薔華的琴師就沒有持續(xù)一個月以上的。

    薔華輕笑了一聲，美目一挑“我不，我的琴師自然是要最好的。”

    正在他們聊天的時候門外放起了鞭炮，門外煙熏霧繞中依稀可以看到圍在門口的熙攘人群，紅色的碎紙隨著鞭炮聲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像一場紅色的風雨，又像是春末的落花。

    “你散去妖力的那三天大雪也是壯觀得很，陽光那么好，雪就像柳絮一樣在空中……”

    薔華同衛(wèi)顏說著說著，忽然停住了話頭，衛(wèi)顏奇怪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從□□燃燒的煙霧中，穿過漫天飛揚的紅色碎紙，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孩子走進了門中。那個孩子穿著素凈的洗得發(fā)白的衣服，低眸安安靜靜地走著，沉穩(wěn)得不像是個孩子。婦人帶著那孩子走向庭中等著的嬤嬤，不知道在說什么。

    好像感覺到了薔華的目光，那孩子抬眼看向了他們。他的睫毛和頭發(fā)上落了紅色的紙屑，抬眼的時候掉落了下來。

    薔華從他走進門就睜大了眼睛，開始顫抖。待他與她對視的剎那，她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劇烈地震動著，慢慢地彌漫起水霧。有人在高聲說著什么，有人鼓掌叫好的聲音?？墒撬N華什么也聽不到，來自塵封記憶深處的聲音一擁而上淹沒了她。

    衛(wèi)顏驚詫地指著那個孩子說“這是……這是鐘離魅……”

    薔華站起來，搖晃著幾乎是小跑到那孩子面前。嬤嬤被嚇了一跳，說這婦人想把孩子賣到玉芙天成做小廝，美人是不是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

    她搖著頭，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捂著自己的嘴拼命地搖頭，像是力不可支一樣跪在地上，然后嚎啕大哭。

    送走他的時候她都是笑著的。

    再見到他的時候她卻忍不住大哭起來。

    那孩子好像嚇了一跳，有些猶豫地把手放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

    “不要哭了?！彼穆曇羟宄河种赡?，恍惚間如舊溫柔。

    薔華抬頭看著他，聲音顫顫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阿幺?！?/br>
    “從現(xiàn)在起，你叫鐘離魅?！?/br>
    ——如果我還能有一縷魂魄，即便山海萬重，也會去到你的身邊。

    你回來我身邊了，你終于回來了。

    我等到你了。

    “你不許再走了?！彼粗难劬?，他愣了愣，用力地點點頭“我不走的。”

    說著他伸出小指去牽她的“我們打勾勾，jiejie，你別哭了啊?！?/br>
    薔華牽住他的小指，沉默了一會兒之后輕聲笑了起來。

    你快點長大，等你長大了我就告訴你我為什么會哭。

    然后我們永遠，永遠都不要再分開。

    93 離觴 番外1

    初夏的玉芙天成草木蔥蘢，綠意盎然。一個青年抱著琴在白色的紙門邊候著，一身青衫幾乎要融進身后的樹叢里。走廊里有幾個邊走邊閑聊的丫鬟小廝走過來，見了青年便向他行禮，其中年歲最大的那個丫鬟問道“先生在等美人嗎？”

    青年點點頭，那丫鬟便笑了“這些年美人跳舞都指定先生伴樂，著玉芙天成里不知道多少琴師羨慕得要死呢?！彼砼缘哪莻€小丫鬟說道“那也是論琴技玉芙天成有誰能超過鐘離先生的?！?/br>
    被稱為鐘離先生的青年微微一笑，低聲說一句過獎，為他們讓開道路。

    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聽人說皇宮里的貴妃娘娘被廢了，據(jù)說她是迷惑皇上的妖孽。之前和青年說話的那個年長的丫鬟開玩笑說“若能生得一副傾城容顏，去宮里享受榮華富貴，便是做妖我也愿意啊?！?/br>
    在他們的嬉笑聲中，紙門被拉開。一片香葉紅的衣裙和繡著海棠花的舞鞋落入青年的視線里，他慢慢抬眼，便看到一雙明媚艷麗的鳳目和眉間的花鈿。

    鳳目的主人笑起來，眼里便含了風情萬種，她向他走近一步“走吧鐘離魅，我的琴師?！?/br>
    鐘離魅，這是他的名字，她給他起的名字。

    鐘離魅看著她轉(zhuǎn)身的背影，她發(fā)間的銀穗，耳邊芙蓉石的耳墜都隨著她不疾不徐的步伐輕盈地搖曳著。在陽光和陰影的間隙里穿梭，好像傳說中美得惑人心智的妖孽。

    她確實也是妖。

    鐘離魅抱著琴跟了上去。

    他十歲的時候被賣進玉芙天成學琴，十四歲成為了薔華美人的專屬琴師，十五歲那年他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所有人都忘記了薔華。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知道了薔華是妖，因為不會老去所以每十年就要消除一次大家關(guān)于她的記憶。

    可是她唯獨沒有消除他的，所以現(xiàn)在他是整個玉芙天成里唯一知道她是妖的人。

    關(guān)于保留他記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