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到尾都未向他人透露只言片語。

    他不會愛任何人，更不會愛她，這一點她再明白不過。可是她還是很喜歡他，一直以來，小心翼翼地喜歡了很多年。

    那些絕望的深沉的愛意順著她的心聲傳遞過來，鋪天蓋地席卷了衛(wèi)顏，濃郁又悲傷，他一時有些怔忡。

    ——對你來說……我是不是重要的人？你會想念我嗎？

    答案其實很明確，但衛(wèi)顏卻無法像剛剛兩個回答那樣脫口而出。他看著安魚流著淚的眼睛，她的悲傷和乞求一遍又一遍地在他沒有知覺的胸膛里敲打。

    他說“是的，我會想你的?！?/br>
    衛(wèi)顏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騙她，一般這種情況他都會不客氣地直言，也因此惹惱過眾多美人。

    或許是因為一種輕微的，在他的身體里隱隱作祟的酸澀。很像是人們心中所謂愧疚的感覺。

    安魚看著他，看著他平靜的紅色妖氣下有些迷茫的眼睛，費盡力氣地笑笑。

    ——謝謝你，愿意這樣騙我……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其實很喜歡錦夙的，不要再跟她鬧別扭了，和好吧。

    在最后的瞬間安魚想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家鄉(xiāng)秋天的麥田，父親手里的玉雕，母親包的餃子，一起奔跑放風(fēng)箏的伙伴。

    她的人生雖然短暫，但是似乎算得上幸福。

    ——大人，您也要幸福啊。

    安魚握著衛(wèi)顏的手松開，落在地上。她閉上眼睛，唇角帶笑，好像是去赴一場美夢。

    那天的事成為了很多年間，被長安百姓翻來覆去提起的奇詭異談。紅衣男人憑空出現(xiàn)，帶著死去的女人憑空消失，剩下的官兵忽然開始互相殘殺無一幸免。

    有人說衛(wèi)容卓早已被冤死，那紅衣男人是衛(wèi)大人的鬼魂，有人說衛(wèi)容卓原本就是妖怪。眾說紛紜里，那個死去的女人姓名不詳，無人問津。

    安魚的葬禮很盛大，這可能是她人生中最盛大的時刻。

    她被送到了家鄉(xiāng)，從前衛(wèi)府里的那些下人們也從各地趕過來參加安魚的葬禮。她穿著素色的絲綢衣服，躺在楠木棺材里，身體周圍鋪滿了玉簪花。每一個遠(yuǎn)道而來的衛(wèi)府舊人看到她，都泣不成聲。連一向沉穩(wěn)的利叔都紅了眼睛。

    她還這么年輕，才二十二歲。

    錦夙在安魚死后的那幾天哭得昏天黑地，之后慢慢冷靜了下來。在安魚舉辦葬禮的這一天，她已經(jīng)能夠以安魚表妹的身份安撫遠(yuǎn)道而來吊唁的人們。

    安魚下葬的整個過程衛(wèi)顏都沒有出現(xiàn)，不過他為安魚畫了一幅畫，隨安魚一起下葬。安魚終于入土為安后，錦夙幫忙送走了前來吊唁的人們，走到這座新宅子的后院。衛(wèi)顏穿著一身黑衣坐在石凳子上，撐著腦袋在一張畫卷上漫不經(jīng)心地涂抹。

    “安魚jiejie的那塊玉，我雕了她的小像，給你?！卞\夙從懷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玉雕小像遞給衛(wèi)顏，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和衛(wèi)顏說話。

    衛(wèi)顏看了一眼那小像，輕笑道“你居然也會雕刻？不過那是她打算送給你的，你留著吧?！?/br>
    錦夙慢慢收回手“這段時間為什么一直不出現(xiàn)？安魚jiejie下葬你也沒有來。”

    “我不喜歡白色，也懶得裝悲傷的樣子。”衛(wèi)顏答得干凈利落，近似于無情。

    “她陪伴你四年，因你而死，你真的一點兒也不悲傷么？”

    “我沒有心，根本不會有這種感覺?！?/br>
    錦夙看著衛(wèi)顏，他似乎真的一無所覺，悠閑得一如平常，筆尖在畫布上一勾，剛剛還看不出什么的竹林就有了一點□□。她的眼神慢慢升起悲傷和憐惜，她輕聲說“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br>
    衛(wèi)顏輕蔑一笑“呵……怎么？想說我……”

    “你過來，讓我抱抱你?！卞\夙向他張開手臂，她靜靜地看著衛(wèi)顏，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個姑娘已經(jīng)有了一種讓人覺得安穩(wěn)的力量。

    衛(wèi)顏愣了愣“你……為什么要抱我？”

    “想要安慰你?！?/br>
    “可是我不覺得難過?！?/br>
    錦夙笑著，是有些稚氣但是又很溫暖的笑容。

    “如果將來你有了心，回想起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覺得很難過，至少你能記起這個擁抱。”

    希望這個擁抱給你一點安慰，當(dāng)那些痛苦的記憶襲來的時候，你能明白你并不孤獨。

    衛(wèi)顏想現(xiàn)在怎么辦呢？如果是這個衛(wèi)顏的話，一定會嘲笑她的天真，強調(diào)自己不需要這種安慰。他一定會掉頭就走，不去理會錦夙。

    他這樣想著，卻不知為何，腳不自覺地慢慢朝錦夙走過去。兩步之后，錦夙便把他抱住了。她抱得很用力，呼吸間全是她今天身上帶的香火味道。

    又是這樣，又失控了。

    他迷茫的眼睛顫了顫，緩緩閉上。他把手慢慢地放在她的后背上，近乎怯懦地觸碰到她的衣服。

    他輕聲問“你覺得我能找到我的心？”

    “我?guī)湍阏遥绻也坏?，我就把我的心分你一半?！卞\夙說得十分認(rèn)真。

    衛(wèi)顏聞言輕聲一笑。他知道她雖然是個能力有所欠缺，人情世故也不練達(dá)的姑娘，可是很誠實，言出必行。

    把心分給他？且不說天下有沒有兩個生靈共用一顆心的法子，把心給了他一半會有怎樣的后果，有什么后遺癥，這個姑娘大概也沒有仔細(xì)考慮過。

    就是這樣大膽，橫沖直撞，天真又執(zhí)著的丫頭。

    “那沒找到心之前，你會一直陪著我么？要是被你哥哥發(fā)現(xiàn)了呢？”

    錦夙點點頭“我會的。過段時間等哥哥回來了，我就回去跟他坦白，他要是不同意關(guān)了我，我就絕食。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回來繼續(xù)陪著你。”

    “我是妖，你是神啊?！?/br>
    錦夙好像有點迷惑，她啊了一聲，問“怎么了嗎？我們壽命差不多吧?！?/br>
    衛(wèi)顏忍不住笑了一聲，他轉(zhuǎn)頭把頭埋在錦夙的脖頸，任自己被肌膚相貼傳遞來的悸動所支配。

    “好吧，我信你?！?/br>
    50  誅心 拾陸

    在長江上游的一片連綿不絕的山區(qū)中，有那么幾座山是人們傳說中的“妖山”，進(jìn)去的人都迷失于山中再沒出來過，平日里山間云霧繚繞，看不清面貌。

    沒人知道就在這片“妖山”之間，層層霧瘴之后，有一座極為繁華的城市。太陽升起的時候，陽光灑在連成片的高低錯落的屋坊間，那些形狀頗為奇特的樓宇泛著金光，仿佛一個金色的世界。不多時小販叫賣的聲音就會在街上響起，這一天熱熱鬧鬧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