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淮南天蠶吐出的雪絲，一年里只出幾十匹布，是為貢品。徐尚書貴為天子重臣，也得了兩匹，其中一個就賞了三房。

姜氏看著那屏風(fēng)，姿態(tài)裊娜地拿著杯蓋過了過，說：“這是前朝留下來的珍品，作為我的嫁妝，來到了府里，我一直很喜歡?！?/br>
我看著那只鶴鳥，嘴動了動：“確實，栩栩如生?！?/br>
姜氏遂一笑：“那，贈給你可好？”我當(dāng)下一清醒，急忙搖頭：“這是娘的嫁妝，敬亭……不敢收?！?/br>
姜氏放下杯子，走了過來。她握住我的手，極是親昵：“有何不敢？鶴郎他，是我的心肝兒，你呢，是鶴郎的心尖尖兒上的人，你能讓鶴郎開心，光這一點，就是要把我?guī)炖锏臇|西都送給你，娘親我也是樂意的?！?/br>
我望了望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話。

姜氏斂了斂眼眸，聲音低了下來：“我這個做娘的知道，鶴郎他泡著藥罐里頭長大，自小就受盡委屈。我和老爺也縱著他，他的眼里……難免揉不進(jìn)半點沙子?！?/br>
“我勸也勸過，罵我可是舍不得。以前，我也給他尋過幾個可心的孩子，沒兩天就被他自己折騰跑了。可你進(jìn)門之后，鶴郎就管住了脾氣，你不在的時候，他呀，日日鬧的整個院子都不得安寧，還總怕被你知道，裝著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姜氏一臉心疼兒子，我卻恍惚地想起了那一天蜷縮在地上的小奴兒，唇翕動地道，“可是，那些下人……”

姜氏卻笑了笑，她妝容極俏麗，笑容甜美，宛若一個仙女似的。只聽她幽幽地說：“無妨，只要沒出人命，你也就由著他去?！?/br>
第四十二章

初春，天氣還沒回暖，徐棲鶴就病了。一開始只是有點發(fā)熱，過一晚上，人就站不穩(wěn)了。

“咳……咳……”

從內(nèi)室里傳出一聲又一聲的咳嗽，三房的人來來去去，一會兒端著湯藥，一會兒拿熱水盆來。徐府請來的大夫坐在床邊，一只白得看得見青絲的手腕探出。大夫號了號脈，間隙還有咳嗽聲從床幔后頭傳來。

我坐在床側(cè)，大夫把完脈搏之后，那蒼白的手也沒收回去，而是朝我伸了伸，我便將它給握住。

我一抬眼，徐棲鶴便朝我靜靜提了提嘴角，我也對他微微莞爾。

大夫說：“三少爺這是感染風(fēng)寒，加之火上心竅，方一病倒下。小人之后寫個藥方子，少君只需按照方子，給三少爺每日按時服藥即可。其他方面，切記這陣子不可動怒、不可傷神，要心平靜氣，這個病，才能好得快?！?/br>
“那就勞煩方大夫了?！蔽艺鹕硭退鞐Q卻不肯松手。我轉(zhuǎn)向他，輕聲說：“我只是去送一送大夫，一會兒就回來了?！?/br>
“別走……”徐棲鶴搖搖頭，仍是不肯。

碧落忙說：“我來送方大夫，大夫這里走?！?/br>
我便坐了回去。徐棲鶴安靜地躺了會兒，看著我，啞聲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只看他面色灰白，才病了兩天，就一副沉疴宿疾的模樣，說的這些喪氣話，直教我替他難受。我替他掖了掖被子，道：“外頭還有很多事情，等著鶴郎去做，怎么會沒用呢？”

徐棲鶴聞言笑了笑，那模樣看得我心口揪緊，頓時間，也就不怨他先前的不好。其實，不管他對我如何，我就從沒真正怨他過。徐棲鶴望著我久久，而后捏了捏我的手心，虛弱地說道：“你就是這樣子，我怎么對你，你都不生氣。如此，我更是不能明白，你對我，可是真……”他話沒說完，又猛咳了起來。

這時候，下人端了藥進(jìn)來，我忙將他扶起來。徐棲鶴喝下了那碗苦藥，眉頭都沒擰一下，想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輕輕揉著他的背，好讓他順過氣來，他也慢慢地躺在我的身上，合了合眼說：“沒事，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br>
這陣子，我一直待在三房，衣不解帶地照看著他。按照規(guī)矩，我現(xiàn)在本是該回到大房那頭，可徐棲鶴還病著，我實在不忍心在這時候離開他的身邊。

姜氏也親自為徐棲鶴去興隆寺燒香祈福，命三房的人都食素一月。好在立春之后，徐棲鶴的身子就明顯好轉(zhuǎn)，也能下床去院子里走一走了。我和他這些日子，也算是相安無事，他只字不提舊事，我也不愿再想起，我們兩個就好似回到先前，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的那時候一樣。

徐棲鶴喂著湖里的錦鯉，我挽著他，見他臉上有了血色，心底也替他高興。

他這謝天心情頗愉悅，對病情也大有好處，只聽他說：“我跟母親說過了，等我身子好一些，我們就去南春的別院住一住?！彼麪恐遥樕嫌行┫蛲?，“那座院子是我命人修的，可我自己一次都沒去過。去年，我叫人在院后種了一片桃花林，等過兩年，桃花就會開了?！?/br>
“好?！蔽掖饝?yīng)他，“等鶴郎身子好了，我們就一起去看桃花?！?/br>
回去屋子里，我服侍著徐棲鶴喝完了藥。他躺下去，安然地睡過去了。我守著他，直到他睡熟了，才悄聲站起來走出去。

我走在外頭的院子，沉默地望著遠(yuǎn)處。算起來，我離開汴州沈府也近一年了，這一年里發(fā)生的種種，有時真讓我覺得恍如身在夢中。只不過短短十幾個月，我仿佛要想不起以前的家是什么樣子了，那些人、那些事，在我的記憶之中，都好似變得越發(fā)模糊。就如我有時候睜開眼，會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而又為何身在此處。

“三喜。”一聲叫喚響起。

我驀然回神，抬頭就見徐長風(fēng)遠(yuǎn)遠(yuǎn)走來。

“官人？”我已有些時候沒見到他，雖同住在一個府邸里，但各房之間素不輕易來往，主子們無事也不會踏進(jìn)其他的院子。徐長風(fēng)會出現(xiàn)在這里，實在是令人大感意外。

“我找你找了有一時了?！毙扉L風(fēng)牽起我的手，“來，跟我走?！?/br>
徐長風(fēng)素來穩(wěn)重，何曾像現(xiàn)在這樣，高興地拉著我直接往外頭走。

“官人、官人！”我遲疑地叫著他，徐長風(fēng)卻不顧不管，我當(dāng)他是要帶我去哪兒，沒想到竟是要出徐府。

“官人，我們要去哪兒——”他抱著我上了自己的馬，我長這么大從沒騎過馬，趕緊就摟緊了他。徐長風(fēng)從后頭環(huán)住我：“我?guī)氵^去，你就知道了?！?/br>
他沒有給我開口的機(jī)會，就喊了一聲“駕”。

徐長風(fēng)帶著我，去了京城外頭的鐵騎營。這營地距離城門不到二十里，是為皇城提供防衛(wèi)的練兵所，我還是頭一回來到這樣的地方。徐長風(fēng)剛抱著我從馬上下來，就有帶刀的禁衛(wèi)軍走過來向他行禮：“統(tǒng)領(lǐng)大人，這位是？”

“這是內(nèi)人?！毙扉L風(fēng)說這話的時候，我心中一動，不禁抬頭看了看他。他亦朝我望來，剛毅的臉龐下，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