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商水嚇得手中的碗一滑，險些掉了下去，正要開口說先以學業(yè)為重不著急，門外就響起李立貴的聲音：“聽說咱們的大學生回家了？”

李商水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半年沒見那人，他還是做不到去原諒。他裝作沒聽見，將碗筷放進櫥柜，又拿抹布擦干凈灶臺和餐桌。奶奶也只是沉默著看著他，臉上似有擔憂之色。

李立貴方才在外面明明聽見屋里有人說笑，可自己一說話就沒人理，剛喝完酒后狂放的本色立馬暴露出來，推門進去大聲道：“呦，咱們的大學生還有脾氣了呢，這么快就不認親爹老子了？”

李商水瞥了他一眼，只見李立貴穿著件看不清顏色的棉襖，左手插在兜里，右手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fā)，鼻頭發(fā)紅，眼睛瞪著李商水，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有多大仇恨。李商水一見他這幅形容，一股深深的厭惡和無力油然而生，他突然想到任陽，想讓任陽看看自己父親這幅尊容，問他：“這就是給我生命的人，你還會喜歡這種人生的孩子么？”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垂下眼睫，低聲說：“爸……”

他的血液里流淌著這個酒鬼的基因，這是他逃不掉忘不了的事情，也是他的命。

李立貴見他服軟，不由得意，心想你就算是大學士，也得服老子不是？上前大喇喇搬了張椅子坐在火塘邊，又伸手探進懷里拿出紅梅煙，抽出一根就湊近火堆點著，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大口煙霧，嘆道：“大學生啊，可算給咱家揚眉吐氣了，看那些雜碎還敢看不起我不。說什么當初應(yīng)該讓你早早出門打工，你就算能上，我也沒能力供你上，你看，如今怎么樣，我兒子不還是照樣在名牌大學里上學？眼饞死那些孫子！”

李商水不想聽他在這里胡言亂語，如果不是當初自己和學校老師堅持，他怎么會有上學的機會？他無意跟父親爭辯，借口去鋪床離開了廚房。關(guān)門前，他聽見奶奶小聲說：“孩子剛回來，你就不能好言好語的？”

李立貴：“我是他老子，我想怎么地就怎么地，還要看他臉色？”

李商水搖搖頭，沒再聽奶奶說了什么。

他在這個家生活了十八年，記憶中父親從未對他溫言軟語過，到現(xiàn)在他也不再希冀，盡量做到充耳不聞?？绅埵撬谧约褐車Q上銅墻鐵壁，父親聲如洪鐘的罵語還是會撞在墻壁上，產(chǎn)生余震，他還是能聽見。

僅有的兩間臥室，奶奶一間，父親一間。小時候李商穎還在家的時候，李商穎和奶奶一張床，而他冬天會湊著跟她們擠一張床，夏天就會打地鋪。再長大一點，知道了男女之防，他還是不愿去父親臥室睡，寧愿用竹棍制成的竹床加上兩條高凳在廚房湊合，白天把床收起來，晚間才搭上，如此也過了將近十年。

李商穎后來外出打工，極少回家，他就把床搬到了奶奶屋里。直到現(xiàn)在，他還是喜歡并習慣跟奶奶睡一間臥室。

鋪好床，李商水仰臥在上面，看著黢黑的屋頂想事情。被子是奶奶曬過的，散發(fā)著陽光的味道，柔軟而又好聞，這令他想到任陽。任陽說喜歡自己，想來這里看看，可是真的來了，他的幻想肯定會破滅吧？如果，只是說如果，如果任陽不嫌棄，嘗試著接受任陽，似乎不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可是，愛情這東西是有保質(zhì)期的，當下的新鮮不意味著能永久地相守下去。如果不能從一而終，那他寧愿忍受孤獨，也不想去嘗試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他突然想問問任陽是怎么看待愛情的?？纱蜷_手機，才發(fā)現(xiàn)這個山溝溝里信號極弱，試著發(fā)了條消息，消息前一直有個小圓圈不停地轉(zhuǎn)，很顯然要發(fā)出去簡直太困難了。李商水又試著給任陽發(fā)了條短信：“家里信號不好，不能上微信，見諒?！钡攘似?，短信倒是發(fā)出去了。

他嘆了口氣，扔下手機，拿了本書，打算去廚房邊烤火邊看。去了廚房，李立貴居然不在，只有奶奶一人坐在火堆邊發(fā)呆。李商水泡了杯蜂蜜，遞給奶奶，說：“這是我打工的飯館的老板給我的，據(jù)說是他朋友親自釀的蜜，給了我一小罐，我就帶回來了?！?/br>
飯館老板在李商水走前除了多給了他五百塊當壓歲錢和年終獎外，就給了他這瓶蜂蜜，他想著自己喝不喝無所謂，就帶了回家。

奶奶抿了一口：“你謝謝人家了沒有？”

“謝了，而且我給他女兒做輔導都沒收人家錢。奶奶，我今年賺了不少錢，學費貸款，生活費我自己掙，下學期你就不用給我錢了?！崩钌趟畵芰藫懿窕?，又問：“他人呢？”

“說是喝酒喝得頭暈先去睡了，”奶奶抱著杯子，目光柔和地看著他：“商水，你就不要跟你爸頂嘴了。這半年他喝酒也喝少了，干活也比從前勤快，他雖然不說，但我知道是在為你籌學費。你自己能干了，不找他要錢，我當然是開心的，但我給你的那些錢，也是他給我的……”

“好了，我知道了，奶奶你沒事就先洗洗睡吧?！辈还炙麩o禮，只是奶奶這番話不知說過多少遍?？v然李立貴有百般不是，他也是奶奶的兒子，從舊社會過來的奶奶還是無法免俗地去包容他。

奶奶卻是還沒說夠：“是奶奶沒用，沒能給你找個好媽?，F(xiàn)在你姐也不回家，你一個人在外面又要上學又要打工，都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我要……”

李商水無奈了：“奶奶！我姐苦不苦我不知道，但我真的不苦，有很多關(guān)心我的同學朋友，而且明年還有兩個家長邀我去給他們孩子做家教，我遇到的都是好人，真的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奶奶，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不要瞎想，別干那么多重活，把自己的身體養(yǎng)好就行了，真的，我真不用你cao心?！?/br>
奶奶訥訥地看著倒豆似的李商水，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能看見你們好好的，我就算死也放心了?！?/br>
李商水佯裝生氣道：“奶奶，你又胡說！”

“呵呵，老啦，不中用了，黃土埋半截，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奶奶笑了，她倒是對生死看得淡：“我去洗洗睡，你也早點睡啊，不要熬夜，天這么冷，火沒了不要忘記加柴火?！?/br>
“嗯，記著了?！?/br>
李商水聽不得奶奶說“死”，她越是若無其事地說起，李商水就越覺得奶奶離走不遠了，這讓他心驚。他盯著跳躍的火苗，愣了半晌才搖搖頭專注于手上的書。

直到柴火燒盡，他覺得冷了，才放下書打水洗漱。摸黑進了臥室，就看見手機呼吸燈在閃爍，李商水心里一喜，忙撲過去打開來看，是任陽。

他說：“嗯，我想你了，保持短信聯(lián)系。”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黑暗里，李商水無聲地笑了。

在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因為家里瑣事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