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父和方亮趕忙把海蜇絲和蜜鵪鶉往邊上挪開了些，大砂鍋落到隔熱墊上，蓋子揭開，一大鍋冬筍腌篤鮮咕嘟咕嘟地滾著小泡泡，小姑媽往湯上撒了把蔥花，豆豆大叫：“姆媽倷放格浪多蔥啥體??！”（媽你放這么多蔥干什么！）

小姑媽眨眨眼睛，走開了。小姑父皺著眉，用湯勺撇去點蔥花，道：“好嘖，好嘖，吃吧?！?/br>
方亮道：“??？弗是還有蝦仁了啥格么？”（?。坎皇沁€有蝦仁什么的嗎？）

大姑父笑道：“等嗯哆磨洋工磨好絲，春節(jié)聯(lián)歡會啊要結束嘖。”（等她們磨蹭好，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都要結束了。）

阿婆說：“我講我來弄吧，嗯多兩家頭偏偏弗肯。”（我說我來弄吧，她們兩個偏偏不肯。）

豆豆說：“家里都是阿姨做飯，mama這個是大姑娘出嫁，頭一遭?！?/br>
小姑父說：“馕夯講閑話格，要講啊是講年初一吃老酒，頭一道?！保ㄔ趺凑f話的，要說也是說年初一喝酒，頭一遭。）

豆豆咬了口雞腿，不吭聲了，圖春笑了笑，沒響，拷了一勺熱湯給她，豆豆嘗了一小口，吐吐舌頭，換了圖春的空碗到面前。大家都盛湯，廚房里小姑媽和大姑媽還在忙碌，圖春看自己右手邊的位置空了兩個，也往這兩只空碗里拷湯。阿婆忽然問他：“茉莉花馕吩來架？”（茉莉花怎么沒來？）

餐桌上一靜，喝湯的聲音都小了不少，豆豆眼巴巴看圖春，圖春說：“姆媽出去旅游嘖?！?/br>
方亮輕輕放下湯勺，說普通話，道：“你mama倒蠻想的穿的。”

王茜正在撕醬鴨的rou，喂給兜著圍兜的孩子吃，問圖春：“去哪里瀟灑了??？”

圖春說：“跑福建去了，她們幾個小姊妹組了個團。”

話說到這里，圖慶從廁所出來了，后頭跟著個年輕女人，女人臂彎里抱著個半大的嬰兒。豆豆拱拱圖春，她啃辣雞翅啃得滿嘴油光，眼睛機靈地一轉，小聲和圖春說：“浩浩哥哥，你弟弟，我哥哥?！?/br>
圖春假意瞪她，豆豆做了個鬼臉，縮著肩膀繼續(xù)吃她的肯德基。小姑父在旁一板臉孔，道：“好嘖啊，倷少吃點吧！到辰光面孔浪也要長爛爛豆，馕么也要哭粗嗚啦嘖?！保ê昧税?，你少吃點吧！到時候臉上又要長痘痘，那你又要哭唧唧的了。）

豆豆梗著脖子回：“誰叫你們幫我想個啥個小名弗好，叫豆豆！人如其名你們啊知道？”

方亮和王茜都笑了，孩子也跟著大人笑，雙手在桌上拍啊打啊，熱鬧極了。圖慶從圖春身后經(jīng)過，兩人對視了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來嘖啊。”圖慶說。

“嗯?！眻D春說，“幫嗯哆拷呲兩碗湯，腌篤鮮。”

女人也走到他身后了，兩人離得很近，圖春清楚地看到她懷里抱著的小寶寶了，那孩子的手和腳都皺巴巴的，腦袋紅紅的，頭上軟軟一層胎毛，活像只小老鼠。他正酣睡著。

圖春和女人也點了點頭。女人說：“謝謝倷嘖?！?/br>
圖慶給她拉開椅子，女人坐下了，看看大家，賠了個笑：“弗好意思嘖，我啊弗倒會弄，還喊阿慶去幫忙，浩浩啊來嘖么，大家吃吶?！保ú缓靡馑剂?，我也不太會弄，還把阿慶叫去幫忙，既然浩浩也來了，大家吃啊。）

阿婆笑著說：“啊弗是來等嗯哆，主要是我兩個囡嗯弄呲半日天啥么什啊份弄出來。”（也不是在等你們，主要是我兩個女兒弄了半天很么都沒弄出來。）

豆豆踢了腳圖春，埋頭咬粟米，圖春夾了一筷子海蜇絲，沒人接話，大姑媽啰皂地尖聲喊道：“弗是格呀！唉個是醋??！”（不是的，這個是醋?。?/br>
小姑媽的聲音更高，蓋過抽油煙機，也蓋過了大姑媽：“糖醋排骨么終歸要方醋格歪！”（糖醋排骨總歸要放醋的啊?。?/br>
“茉莉花弗是講等歇放醋么！”（茉莉花不是說等會兒放醋嗎？）

“??？啥辰光講格，倷微信被我看看。”（??？什么時候說的？你微信給我看看。）

小姑父清清嗓子，給圖慶倒了杯白酒。女人笑著看圖春，問：“浩浩啊要吃點老酒？”（浩浩要不要喝點酒？）

她的蘇州話說得糯嘟嘟的，圖春道：“我不太會喝酒的?！?/br>
圖慶給圖春倒了杯冬釀酒，道：“吃點冬釀酒吧?！?/br>
女人往廚房一看，說：“要弗是要看小寧，我來燒好嘖。”（要不是要帶小孩兒，我來做飯好了。）

豆豆又踢了圖春一腳，圖春拍拍褲腿，喝冬釀酒，沒出聲。圖慶說：“璐璐燒點小菜嘶蠻有味道格，喬噻格?！保ㄨ磋醋霾耸切U好的，很能干的。）

豆豆說：“那舅舅你口福真的蠻好的，阿婆啊，浩浩哥哥mama做菜都蠻好吃的?！?/br>
小姑父用力拍了她一下：“倷肯德基么啊吃飽嘖，去看電視吧！”（你肯德基也吃飽了，去看電視吧?。?/br>
豆豆說：“我是要去看電視了，這個咸得要死的湯，你們喝吧?！?/br>
說完，她就跑去了客廳，在沙發(fā)上坐下了，一口一顆蛋黃花生，吃得津津有味。

方亮沖小姑父笑笑，敬他一杯：“現(xiàn)在小孩子管不住了?！?/br>
“嗯倷么噻是只嘴巴！老得要死！”小姑父嘆道。（她就是張嘴巴！特別能懟人?。?/br>
方亮道：“功課蠻好吧？”

他吃了塊鴨胗干，他的孩子看到，也要吃，仰著脖子嗯嗯啊啊地就來抓他的手，他的嘴巴。

小姑父說：“蠻好，嗯多吶？”

方亮笑笑：“我們還這么小。”

大姑父說：“我?guī)讉€戰(zhàn)友哆小小寧啊差弗多年紀，噻已經(jīng)開始早教嘖?！保ㄎ?guī)讉€戰(zhàn)友的孩子的孩子也是差不多年紀，都已經(jīng)開始早教了。）

小姑父講起普通話：“都不想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呀。”

方亮摸摸兒子的腦袋，道：“還是該玩的年紀，我情愿他在家里到處皮，起跑線么，我和王茜的水平，小孩子不至于很差的。”

王茜說：“反正你也不在家啊，”她一看小姑父，道，“豆豆準備考什么學校??？”

小姑父說：“隨便她吧，讀完書出來么尬個朋友，這十幾年書么馬上變成白讀了?！?/br>
王茜說：“不要很快要小孩就好了?！?/br>
“我們不要么，男方那里也不行?！毙」酶刚f，“還是學老外好，養(yǎng)到十八歲，你就自己出去住，我不管你了?！?/br>
大姑父道：“講么唉馕講，心是狠弗下來格啊，到底女小娘魚?！保ㄕf歸這么說，還是狠不下心的，到底是女孩子。）

方亮往后靠著坐著，一手攬住王茜的肩膀，道：“老外也有從小養(yǎng)到老的哦，也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br>
他的話音才落，大姑媽又出來上菜，糖醋排骨，勾在排骨上的芡汁好像蓋在上頭的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