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那核雕，烏漆抹黑的，坐佛像是在對他笑。他把核雕舉高了，接到了縷月光，他看到地板上映出核雕的倒影，蜿蜿曲折，有點像一個“秋”字，圖春一顫，光亂了，他再找地上的倒影，蛇蜒鱔行，又什么都不像了。

第四章

圖慶從淮安帶了三大箱鹽水小龍蝦回來，紙箱里頭套保溫袋，保溫袋里是四只方方正正的保鮮盒。到家時，小龍蝦還熱乎著，保溫盒蓋上沾滿了熱水汽，紙頭箱子悶得有些軟了。茉莉花叫上了圖春的大姑媽小姑媽一塊兒來家里聚餐，一群親眷都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隨叫隨到，圖春這天四點就到家了，大姑媽甫一現(xiàn)身，看到幫忙布置餐桌的圖春，忙要打電話喊顧筠過來，茉莉花積極響應。圖春只是笑，聽到又有開門聲，一抬頭看到從門外進來的小姑媽，他抱起兩盒鹽水小龍蝦，伸長了脖子就喊：“小妹孃孃！豆豆阿是歡喜吃鹽水小龍蝦格？我?guī)c過去被恩倷嘗嘗看！爸爸講挨家人口格鹽水味道燒得蠻好吃格?！保ㄐ∶霉脣?！豆豆是不是喜歡吃鹽水小龍蝦？我?guī)c過去給她嘗嘗！爸爸說這家人的鹽水味道做得蠻好吃的。）

茉莉花“欸”了聲，要攔，想講話，沖小姑媽使眼色，圖春又笑呵呵地看一圈眾人，說：“順帶邊去望望佳安阿婆，啊幾何辰光吩去嘖。”（順便去探望下佳安奶奶，也很久沒去她那里了。）

圖春稱呼外婆、奶奶都喊“阿婆”，只是在“阿婆”前面加上前綴以作區(qū)分，奶奶住在書院巷的佳安，他就叫她“佳安阿婆”。

小姑媽的目光在屋里打轉，大姑媽和茉莉花只管陪笑，圖慶輕輕說：“格么蠻好歪，是幾何辰光吩去過嘖?！?/br>
小姑媽遂道：“倷先打支電話被阿婆，喊恩倷少燒點?！保阆却騻€電話給奶奶，讓她晚飯少做一點。）

圖春應下，麻利地換了鞋，下了樓，打上車，在出租車上打電話和奶奶說了聲。路上有些堵車，到了奶奶家，龍蝦已經涼了，鹽水龍蝦，冷了倒也可以吃。奶奶另買了只烤鴨，炒了小青菜，燒了個咸菜洋山芋湯，沒有煮飯。圖春和豆豆要是想吃主食，她包了餛飩，現(xiàn)吃現(xiàn)下。奶奶胃口小，和圖春他們一塊兒吃了會兒，就放下了筷子，坐到了電視機前邊看電視邊削荸薺。

豆豆看看奶奶，挪了個位置，換到圖春鄰座，挨著他和他說：“浩浩哥哥，幫倷講樁事體……”

圖春正剝小龍蝦，只動了動下巴，示意她繼續(xù)。豆豆歪著腦袋，認真地看著他，認真地問說：“你今天能不能在這里住一晚?。俊?/br>
圖春眨了眨眼睛，看向豆豆：“哪夯？”（怎么了？）

豆豆說：“我以哉講被倷聽，倷肯定弗相信，倷先住一夜天。明天早上你就明白了?！?/br>
她一半蘇州話，一半普通話，蘇州話講得磕磕絆絆的，語調又很神秘，圖春想到光福的那段奇遇，抖了抖，擦擦嘴巴和手，說：“還是現(xiàn)在講吧，我洗耳恭聽，對你肯定是堅信不疑的。”

豆豆嫌棄地癟嘴巴：“算了，還是不講了?！?/br>
圖春給她舀湯，夾菜，殷勤地往她碗里放上兩只大個頭的小龍蝦，笑著道：“阿是你明天不想去上學，要我早上冒充你爸爸去學校幫你請假？”

豆豆橫眉怒斥：“瞎七搭八！”

她聲音太高了，罵完自己也意識到了，半掩住嘴，一瞅還在低頭收拾荸薺的奶奶，用力扯了下圖春的衣袖，鼓著眼睛才要說下去，奶奶這時問了句：“阿要吃點荸薺？我看今朝格蠻新鮮格噻買呲點。”（要不要吃點荸薺？我看今天的蠻新鮮的就買了點。）

豆豆說：“阿婆，浩浩哥哥講恩倷想吃湯團，冰箱里阿是還有半包芝麻湯團嘞嘿？”（外婆，浩浩哥哥說他想吃湯圓，冰箱里是不是還有半包芝麻湯圓？）

圖春埋頭在龍蝦殼里找自己先前沒吃完的那半只，豆豆用大腿撞了撞他的大腿，圖春點了點頭。

奶奶擦手，站起來，疊聲說著：”蠻好蠻好，我去下點?！臂橎堑刈哌M了廚房間。

聽到煤爐點起來的聲音，圖春才又和豆豆對視上，說上話。豆豆沖他指了指客廳里的一只櫥柜，說：“客廳里這只柜子……”

“爺爺以前做的，怎么了？爺爺是老木匠了?！眻D春說，先瞥了眼，又定睛一看，疑道，“里面的東西呢？以前不是拿來放照片的嗎？”

豆豆一拍大腿：“哎呀！就是要說這個事情！”她繃著下巴頻頻往廚房里張望，嘴皮子碰上碰下，一口氣講了許多，“上個禮拜開始，天天早上起來，柜子里都是水，就是像鋪出來那樣，阿婆天天擦，夜里還要放只盆接水，沒什么用，盆里水都會滿出來的，你看那邊的木頭地板，啊都是泡得有些變形了。還有啊，你看它現(xiàn)在是關上的阿是，到了早上肯定是自己打開來的！”

圖春禁不住也跟著豆豆坐起了長頸鵝，一會兒望廚房，一會兒往木柜子，圖春道：“阿婆不會夢游吧……”

豆豆說：“不知道呀！我睡得比阿婆晚，沒聽到她起來過，但是我睡著了之后，又睡得很沉，要是她那時候起來了我也不知道啊?！?/br>
豆豆吞吞口水，掰扯蝦鉗的雙手僵在空中：“聽說大門口那邊以前啊，游泳池淹死過人的……”

圖春說：“哪個游泳池沒淹死過人？”

豆豆眉心緊蹙：“你怎么這樣講話的?！?/br>
圖春笑笑，以作安慰，問豆豆：“那那些照片呢？”

豆豆啃龍蝦的速度放慢了，幽聲說：“照片阿婆都收起來了呀，有的泡濕了，在陽臺上曬曬，曬干了她就收起來了，你阿記得有張她的結婚照的，阿爹都泡得變形了?！?/br>
圖春起了點雞皮疙瘩，徹底不吃了，干坐著看豆豆：“阿婆有沒有說什么吶？”

講到這里，奶奶端著碗湯團出來了，小顆的芝麻湯團，湯糊是用紅豆沙做的，面上撒了點糖桂花。奶奶在餐桌邊坐下，笑著把碗推到圖春面前：“吃吶，吃吶，趁熱格吃?！?/br>
豆豆和圖春交換了個眼神，怪力亂神的話題到此打住，圖春吃湯圓，不聲不響，豆豆咔啦咔啦咬堅硬的蝦殼，剝蝦rou，給奶奶吃，自己也吃。這頓夜飯吃停當，時間不早了，豆豆洗了手就回房間寫作業(yè)去了，臨走開前，她使勁朝圖春劃領子，神色凝重，不容圖春拒絕。圖春背著奶奶朝她打了個手勢，豆豆這才放心地走開。

圖春幫著奶奶收拾飯桌，他攬下洗碗的活兒，奶奶在他邊上把蓮藕和荸薺切絲，和豬rou碎拌在一起，捏成一團，再壓成一小個一小個rou餅。奶奶說：“恩哆爸爸歡喜吃藕餅，我弄點倷等歇帶轉去?！保惆职窒矚g吃藕餅，我做點你等會兒帶回去。）

圖春說：“阿婆，客廳里點照片倷拿到房間里去嘖?。俊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