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

    天子果然存著別的心思，借送酒的機會，教人暗中留在此處，想來日后潛在姑孰廣濟寺的人，便也是這些了。

    “可見他們與府中人有接觸？”

    劉澍恩搖頭：“不曾?！?/br>
    郗翰之眼眸瞇起，盯著燃縑帛殘留的灰燼，道：“時候到了，方會露出馬腳?！?/br>
    劉澍恩躬身應：“我會再命人時刻緊盯著，再有異動，即刻回報使君，”

    說罷，拱手便要退去。

    郗翰之聞言只“唔”了聲，仍兀自沉思著。

    然便在劉澍恩快要退至門邊時，他腦中卻似飛快地閃過了什么。

    “等等！”

    劉澍恩站住，回身問：“使君還有何吩咐？”

    “你說，先前天子贈的青梅酒，夫人可飲過？”

    劉澍恩蹙眉想了想，搖頭道：“使君恕罪，此事我并不知曉，只記得初送來時，未見夫人飲過，只留在庫房中，后來如何，未再留意。”

    郗翰之心中動了動，沉吟道：“你教人悄悄地去庫房中取些出來，尋個高明些的醫(yī)家看看，是否有不妥。記得——莫教任何人知曉。”

    ☆、湯藥

    劉澍恩素來辦事利索, 當夜便命人取了一壇青梅酒來給醫(yī)家，第二日便得了消息, 至午后, 趁郗翰之稍歇時, 便滿臉凝重地入衙署去了。

    郗翰之見他如此, 當即揮退侍從, 問：“如何？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劉澍恩點頭, 自袖中取出一塊極小的縑帛來, 奉至他案上，道：“醫(yī)家細細品了那酒，發(fā)現(xiàn)了些東西，這些便是醫(yī)家以為，釀酒時，泡在其中的一些藥材。”

    郗翰之蹙眉, 心道那果然不是尋常的青梅酒, 竟是以藥材一同釀制的, 遂垂眸看去，只見縑帛上寫了幾樣藥名：

    天門冬, 黃柏，天花粉, 前胡, 生地甘，郁金，苦參, 大清，白茅根等。

    劉澍恩低聲道：“醫(yī)家言，這些藥材性皆屬寒，入酒共寒食散同服用，本是極好的，尤其發(fā)散時，更是效果絕佳?？捎诒揪腕w寒者，卻是傷其根本了，如夫人這般的，恐致宮寒之之癥……”

    說到此處，他漸漸停了下來，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

    郗翰之未覺有異，然方才聽對體寒者傷其根本，面色便已漸漸冷厲，眼下見他停下，遂沉著臉問：“宮寒如何？”

    他是男子，不懂何為宮寒，劉澍恩亦然，先前在醫(yī)家處詢問時，已紅過一回臉，眼下又要自己親口道出，憨直的臉自然又紅了：“宮寒就是——用醫(yī)家的話說，往后常常會有體虛、手腳寒涼之癥，還有……每月月事時，會腹中墜痛，渾身乏力腫脹，日后生養(yǎng)也會更加艱難。總之，夫人飲此酒，無半點好處便是了。”

    郗翰之此刻的面色已冷如冰霜，垂眸望著案上那塊縑帛，心中憤怒已然難以言說。

    “從前卻是我大意了，天子年紀雖輕，卻極肖似其母，心思深沉，手段歹毒?！?/br>
    他還記得，在建康時，未滿十四歲的天子，便對阿綺有了覬覦之心。

    那時他只道二人一同長大，天子又是孩童心性，雖藏了覬覦之心，念著舊情，尚不至于太過分。

    可他忘了，在前塵夢境中，將阿綺囚在浮屠中的，就是這個看來年幼單純的少年天子。

    他伸手拾起縑帛，神色郁郁。

    劉澍恩躊躇片刻，問：“此事可要由我去提醒夫人？還是使君親自說？”

    如此大事，總要告知夫人，免得她為之所害才好。

    然郗翰之卻是沉吟片刻，搖頭道：“她當是不會碰那酒的。暫不必教她知曉，只命人看著，若她要飲那酒再告訴她?！?/br>
    若他未意會錯，她當是對天子并無情意，尤其后來又知曉了當年崔大司馬之死的幕后黑手乃是太后，她更不會再愿碰那酒才是。

    而眼下，她似是已認定自己因體寒之癥而難孕......

    他將捏在手中的縑帛丟至一盤的火盆中，望著灰燼間忽明忽滅的火星，眼中閃過異色。

    劉澍恩不知他如何盤算，只領命下去。

    ……

    刺史府中，阿綺自郗翰之離去后，便又回復了往日的習慣，用過朝食后，與婢子們一同在院中散步說話，看一會兒書。

    到晌午十分，卻聽仆從道：“夫人，谷郎君來了。”

    谷郎君說的便是谷梁，阿綺忙將人喚進來，屏退左右，問：“足下今日來，可是建康有消息傳來？”

    算來自當日離開建康至今，已近一年，當已有幾分眉目了。

    谷梁點頭，拱手道：“夫人猜得不錯，今日一早，的確有信來了。”

    說罷，自袖中取出以火漆密封的信筒奉上，又道：“仆先前留在建康的手下，本在同泰寺附近民居暫居，然近三月未有進展，其中一個便自入寺中，剃度出家，如今雖只做了小小知客僧，到底比先前更近了些，加上用了些心，這便有了消息?！?/br>
    阿綺接過信筒拆閱，原本淡然的面色漸漸僵住，烏黑明亮的眼眸里，也沉下了些許凝重與嫌惡。

    依那信中所言，蘇后每月攜天子入同泰寺，的確并非只是一心向佛，潛心聽禪。

    太后每入寺中，必獨入大殿，聽道遠講經(jīng)，其余宮人僧尼也好，隨行貴婦也罷，都需退避三舍。那人雖成了知客僧，卻也苦于看守嚴密，無法靠近，卻是潛在寺中多時，每至夜間，常悄然出外，摸清寺中旁人不知的小道，這才尋到大殿佛像后尋了一處隱蔽所在，趁著太后入寺前，先告假離去，再悄悄潛入，躲在佛像后，不想果然窺見了蘇后與道遠間的私密。

    大殿之上，佛祖慈悲目下，這二人，竟大行茍且之事！

    堂堂太后，出身高門，為先帝嫡妻，卻與南下而來的高僧有私情！

    雖則北方高僧間，也不乏有不守yin戒者，其中更有龜茲來的絕世高僧，被逼娶妻，后又受伎多人，最后與宮人一媾而生二子，傳為一段奇聞。

    然那都是北方軼事。北方多胡人，雖經(jīng)多年教化，到底還留存許多蠻俗，驚世駭俗之事從來層出不窮。

    南方卻是漢人的天下，漢人素來自詡禮儀之邦，凡事皆遵綱常禮儀，于佛事上，更謹守戒律。即便后來因天下大亂，漸漸拋卻教條束縛，到底也不能容忍皇室中這樣驚世駭俗之事。

    想起曾被自己當作親長一般適逢的太后，不但設計害死她的父親，更有這樣令人鄙夷唾棄的隱秘丑事，阿綺便覺渾身一陣惡心地戰(zhàn)栗。

    太后平日一副慈眉善目的溫和模樣，不想內(nèi)里這樣陰毒，竟是一次又一次教人既膽寒，又憤怒，也不知還有多少她尚未察覺的腌臜事。

    她深吸一口氣，飲茶壓下心底嫌惡，將那縑帛燒去，沖谷梁道：“有勞足下這些時日的費心，我定不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