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有客遠來，請進?！?/br>
    裴月明繞過前庭，木建的廣亭下坐了一個中年男人，修長清癯三綹長須，面色很紅潤，雙目炯炯有神，長發(fā)烏黑看著四旬許的年紀，一身青色麻布廣袖長袍。

    但結(jié)合鄧淵的年紀，裴月明可不覺得他就四十多。

    好吧，一個照面，這人確實是有能耐的，不是個浪得虛名之輩。

    她信步上前，在另一側(cè)端坐下，鄔常和陳云就守在她身后。

    原木方案，放了兩盞清茶，裊裊還有熱氣，一盞在上官拓身側(cè)，而另一盞在裴月明這邊。

    她看了眼，拱手，笑道：“久仰大名，冒昧而來，請上官先生見諒?！?/br>
    她一看就是個女子，卻施的男子禮節(jié)，落落大方，眉目晶瑩，顧盼神飛。

    “閣下前來，可是我那劣徒有何不妥言行？”

    上官拓掃了她一眼，就心中有數(shù)，兩人也不急，細細品茗，近到眼前西屏山景風光，遠到三山五岳，江河湖海古今演變談天說地了一番。

    裴月明都能接得上，甚至很有個人的見解，不急不躁笑語晏晏，叫上官拓高看一眼。

    談了一輪，還就山岳變化辯駁了一番，辯駁完了，他啜了口茶，如此問道。

    “上官先生果然是個爽快人?！?/br>
    裴月明笑笑，遂將京中情況大致講述一番，也未曾偏倚隱瞞，話罷拱手：“我此趟冒昧前來，是想請先生取信一封，勸阻鄧淵！”

    這個女子，舉止大方頗有見識，領(lǐng)此任務(wù)可見是寧王信重之人，雖不知寧王哪里挖這么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女子來信重，上官拓對此也不感興趣。

    他笑了笑：“他既為人臣，當篤奉君命，這有何不對？”

    “寧王難道不是？”

    “寧王殿下自然是的。”

    裴月明也笑，“只是我有一問，還請先生解惑？”

    “君王與天下，孰輕孰重？君王之命與世間正道，當奉哪一個？”

    鄧淵不是一般官員啊，他一直都在堅持他的原則，這想必是上官拓教導(dǎo)的，至少是認同的。堅持了這么多年的原則，就要放棄了嗎？只因為皇帝想包庇東宮？

    上官拓笑了：“在下非迂腐之人?！?/br>
    “確實，我不認同愚忠，奉正道亦無不可。只是我未曾行走官場，而我那劣徒卻身在宦海，過剛易折，身不由己之時適時收斂棱角，無傷大雅?！?/br>
    “我一向都是這么教導(dǎo)他的?！?/br>
    他笑道：“且我身為人師，怎可坑害徒兒？”

    是啊，他是能去信鄧淵，鄧淵必聽命，可他為什么要害自己的徒兒呢？上官拓饒有興致看裴月明。

    裴月明就笑：“這怎么就是坑害他呢？”

    “眼里不揉沙子，豈不更好么？”

    這么一個直臣，不是更合皇帝的意嗎？皇帝大概初時會惱的，但惱過后，必信重依舊，甚至更勝從前一籌。

    她笑問上官拓：“先生以為是否？”

    上官拓挑了挑眉：“那在下為何要坑害太子？”

    裴月明說：“這不是坑害，這是實情?！?/br>
    不是嗎？

    是的。

    上官拓認同點點頭，他撫了撫廣袖，直起身，卻神色一肅，直視裴月明：“太平之時，當立嫡立長，以免朝綱生亂禍及黎庶；而危難之際，當立賢能，以止干戈?！?/br>
    “如今大晉立朝四百載，天下承平，皇太子既嫡且長?！?/br>
    上官拓直直盯視裴月明：“而寧王者，未必就賢。”

    他為什么要助寧王？

    “先生此言差矣?！?/br>
    裴月明依舊沉著，她說：“賢與不賢，且不細論，但太子庸常，而寧王聰敏勝他甚多，這想必不用我多說吧？”

    太子不聰明，否則他不會陷入如此局面。

    賢不賢的，她說了對方也不信，甚至裴月明本人也不敢保證蕭遲日后必是個賢君。

    但聰明人總比蠢人好，蠢人目光短淺容易出昏招容易被人蒙騙，而聰明的皇帝當然知道，四海升平皇位穩(wěn)固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

    江山穩(wěn)固，黎庶受益。

    裴月明問：“上官先生以為，我說得可對？”

    上官拓盯了她半晌，忽一笑：“你贏了。”

    他站起身，去書房提筆就疾書一封，連封皮寫了也不折疊，直接遞給裴月明。

    非常干脆利落。

    裴月明拱手笑道：“謝先生相助！”

    上官拓揮揮手，笑道：“且下山去罷，但愿寧王能是個賢君。”

    裴月明抿唇笑：“但愿他是個聰敏賢君。”

    兩人放聲笑了笑。

    而后裴月明告辭。

    她略略端詳書信，十分滿意，裝進封皮，匆匆下山。

    小車轆轆，很有些顛簸，但她大功告成正暢快，也不在意，吩咐立即離開西屏山折返京城。

    沿著小道一路向下，拐上山道，快要到一個下坡的分叉口的時候，正撩簾透氣的裴月明目光倏一定：“停！”

    “主子，什么事？”

    鄔常就在車廂側(cè)，他目光循著往過去，其實那邊動靜他早就察覺了。

    是一隊大商隊，不過下面這條路正是西南方向通往京城的一處交通節(jié)點，走動的人挺多的，有商隊很正常的，他就沒在意。

    裴月明本來也沒在意，但她無意一瞥，瞥見對方商隊中間那輛大馬車的車窗簾子一撩，有一張冠玉般的白皙面龐一閃而過，她恍惚看見一雙微挑的瀲滟鳳目。

    蕭逸？

    看不大清，距離有點遠還有山石樹木遮擋，但下意識她就閃過這名，這么漂亮的一雙眼睛十分罕見。

    幾乎是同時，她憶起昨日傍晚東鄉(xiāng)那家客滿的驛舍。

    面前的也是彈墨藍帷大馬車。

    “回頭！”

    她立即令：“我們繞路！”

    ……

    “主子，主子？”

    蕭逸無意回頭，驀的停住，而后驟撩起車簾抬目望去。護衛(wèi)首領(lǐng)陳武見了驚疑不定，忙也回頭望去。

    陳武問：“主子，可是有事？”

    蕭逸垂眸，驀抬起：“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