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鴻擠著眉眼，露了半邊臉，“師叔，再叫兩聲讓師侄聽聽？”

回應(yīng)他的是滿屋子的白眼。清鴻還想開口，卻覺得后頸有涼風(fēng)拂過。

他摸著不知不覺探到頸邊的匕首，訕笑著關(guān)上窗子。

玄晏手指一動，將匕首收回來，卻聽清鴻在屋外遠遠叫道：“師叔，你身子不好，勿要催動修為啊——”

他眉頭一抽，外頭的哈哈大笑戛然而止。

莫南喬嘆氣，小心地給他揉肩膀，“長老也別怪他多嘴，以您現(xiàn)在的情況，確實不適合隨意動用修為了?！?/br>
玄晏微微闔眼。

身體如何，他心中有數(shù)。在孤身一人強行催動五行大陣時，他已經(jīng)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打算。能撿回命來，實屬走運。

他動了動手臂，忍住行將脫口的呻/吟，重重地出了一口氣。

他昏過去有三四天。這幾天，門內(nèi)悄無聲息地變了許多。

清鴻接管了所有的門內(nèi)事務(wù)。他師父玄云曾經(jīng)傾囊相授，如今他才接管幾日，已經(jīng)將門內(nèi)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最起碼在洞天大會結(jié)束時，不會有大風(fēng)浪。

屈指算來，今日應(yīng)是洞天大會的最后一日了。

清鴻是玄云的親傳弟子，接任掌門名正言順，而長老亦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玄晏身上。

莫南喬捧來長老身份的深青色道袍。他輕輕嘆氣，“放著吧?！?/br>
屋外有清脆宛轉(zhuǎn)的鳥鳴，玄晏抬眼，順著一扇未關(guān)緊的窗子看出去，玄天山青翠欲滴的碧色逐漸轉(zhuǎn)深，已是深夏的景色。

這視角分外熟悉，他一怔，萬千念頭閃過，終是無言。

這是他待了四百多年的洞明宮啊。

自他入門起，他便侍奉凌遠長老左右，不曾住過普通弟子的開陽宮。此處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如肌理血rou，難以忘卻。

“玄凜讓人扔出去的擺設(shè)都找回來了，只是有些已經(jīng)破敗。掌門讓弟子重新采買，估計下旬應(yīng)該能用上……”

莫南喬絮絮地說著，末了才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長老，有人在門外等很久了，能不能讓他進來？”

玄晏心下奇怪，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頓時恍然，“言齊，進來吧……”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撲開了門，徑直跪在床邊。

玄晏：“……”

日薄西山，倦鳥歸巢。天樞宮前，有守衛(wèi)弟子持著符咒，將殿前廣場照得亮如白晝。

玄晏出現(xiàn)時，下面小門派們委實sao動了一陣，都想不到玄凜新收的親傳徒弟居然是生死不明的長老。何況以眾人對他的了解，他應(yīng)該是寧死也不愿委曲求全的，心性變化之大，令人感慨萬千。

他穿著長老身份的深青色衣袍，唯獨黑色衣緣與清鴻區(qū)別開。一舉一動，自有威儀，仿佛大半年前的變亂從未發(fā)生過。

與他相比，高高站在天樞宮前的清鴻，就太引人注目了。

玄凜好歹還會裝模作樣，清鴻裝都不想裝，讓守衛(wèi)弟子拖了椅子來，歪歪斜斜的一坐就是一天。不是玄晏到場，他還舍不得站起來。

另有弟子抬著椅子來，清鴻親自攙扶，以示尊重。玄晏低聲提點他兩句便坐下了，并不逞強。

清鴻慷慨陳詞時，他的目光在各門派臉上游移。

普通小門派沒甚希冀，能排上名次就算好的。玄天門傳奇的長老現(xiàn)身，也只是讓他們激動片刻。

另外兩個名門大派的態(tài)度有些意思。

云門就不必說了。自打知道玄晏的身份，云岳便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聽說在爭奪決戰(zhàn)名額時輸了，此時正被自家長輩瞪著。另有與玄晏交手過的弟子，則是望著他興奮地竊語。

最有趣的是靈凈宮。之前張牙舞爪的七風(fēng)此時頭也不敢抬。海長老鎮(zhèn)定些，與他目光相遇，則彬彬有禮地示意，再看向別處。

玄晏有些疑惑。當(dāng)日與他爭奪太極金印之人，應(yīng)該是靈凈宮少宮主十鳶。此時她竟未出現(xiàn)在靈凈宮眾人中，莫非不打算顯露行蹤？

但十鳶她，又為何搶奪金??？

他目光再轉(zhuǎn)，落在玄天門弟子身上。

此次的記名弟子悉數(shù)到場，包括許久未露面的仇日月和桂枝。至于那些不成器的清字輩弟子，都被圈在一起，由守衛(wèi)弟子看住。洞天大會一結(jié)束，便要秋后算賬了。

守衛(wèi)弟子捧出之前收走的法器，依次交還給各門派。玄晏壓低聲音問道：“你要如何處置他們？”

清鴻懶懶地打哈欠，“該殺的殺了唄，這些都不是問題，就玄凜比較棘手?！?/br>
玄晏一動，驚得他連忙坐直，安撫道：“師叔別急別急！玄凜關(guān)在寒冰牢，我親自下了符咒，不會有問題。之前你昏著，我試過殺他，但他把千機劍抱得太死，恐怕千機劍會有問題……”

玄晏冷聲道：“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你何必在乎一把劍？劍碎了，再鑄就是?！?/br>
清鴻嘶了一聲，乖乖稱是。

千機劍是長老的身份象征，以前被玄晏當(dāng)寶貝，不許外人碰一下。如今被他棄若敝履，讓清鴻有些不習(xí)慣。

法器歸還后，有些急著趕路的門派當(dāng)即告別，其余門派打算次日清晨再走。

此次洞天大會的魁首令人意外，玄天門的言齊和靈凈宮的七風(fēng)平分秋色。大部分留下的門派都忙著與靈凈宮搞好關(guān)系，畢竟離開此處，再想向他們討教，要么親自上門去問，要么再等三年，機不可失。

清鴻留下，帶著莫南喬周旋于各門派間。玄晏面露疲色，知趣的都沒來打擾，由他獨自回了洞明宮。

洞明宮在隱元宮西邊，只比隱元宮少兩三間屋子。原本空蕩的殿堂院落，此時隨處可見清鴻撥來的守衛(wèi)弟子。

玄晏的步子有些遲緩。他示意守衛(wèi)弟子不必攙扶，一步步地，走向秦石待的屋子。

檐下已經(jīng)照他的意思掛起一盞盞燈火。玄晏走到門前，手放在門上，卻遲遲不敢推開。

他白天離開時，一遍遍地囑咐秦石再留幾日。秦石雖然答應(yīng)了，卻顯然是心不在焉。

秦石是為了逃避玉京的抓捕，才與他一道上的玄天山。能陪他到現(xiàn)在，到如今他親手復(fù)仇，實屬不易。他的綺念和雜思，又該從何說起。

他敲了兩下門，“你可在屋里？我有些話要與你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