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搬走，然后陪著笑，輕聲道，“殿下，這成婚的大日子，須得做新衣裳壓箱。外面普通人家，尚要做一箱子，您身份貴重，不做衣裳，那可是決計(jì)不成的。”

“貴重？”陳望之嘆口氣，低眉垂眼，盯著隆起的腹部，“琦兒jiejie，我真不是得了絕癥么？”

董琦兒驚道，“殿下說的什么糊涂話！快啐口吐沫?！?/br>
陳望之道，“我就是奇怪，我男子之身，居然有孕。阿徹又說要立我為后……我總覺得，他是想要我開心，編出來哄我?！?/br>
董琦兒安慰道，“您這是多慮了。君上不是都跟您講的清清楚楚？”她貼身伺候陳望之，當(dāng)然知道宇文徹撒下了彌天大謊。但今時今日，陳望之業(yè)已失憶，遠(yuǎn)不是以前的肅王，立為王后深居宮中，才是最佳選擇?！暗钕侣犖乙谎?，”董琦兒慢慢扶正歪倒的隱囊，“奴婢在這宮里待了三十多年，像君上這樣情深義重的君主，實(shí)在罕見，殿下為何悶悶不樂？您理應(yīng)高興才是?！?/br>
陳望之道，“阿徹待我好，我知道的?！?/br>
董琦兒進(jìn)而勸道，“您身體同我們凡人不同，那是因?yàn)槟砩狭髦扇说难?。殿下既然與君上兩情相悅，孕育兒女自是大大的幸事?！?/br>
陳望之忽然道，“琦兒jiejie，在阿徹之前，住在這宮里的君主，是什么樣的？很壞么？”

董琦兒一哽，“這個……”

“你說，像阿徹這樣情深義重的君主很少?！标愅蛩熬鱾兪鞘裁礃拥?？他們會娶很多人，是不是？”

董琦兒道，“是。”

陳望之道，“我猜也是。以前我覺得，阿徹會娶很多很多公主，住在這臺城中，那時我就沒有理由繼續(xù)住在這里，就要搬出去，離開阿徹。如今我倒是不必搬出去了……可是我這樣，終究是不妥的罷。”

董琦兒道，“君上立殿下為后，殿下就是臺城之主，怎么會不妥？”

陳望之微微一笑，“我心里知道，總歸是不妥的?！睗庠谱晕鞅苯菨u漸涌出，鳥雀聲大噪。陳望之道，“阿徹說，他要修一座禪寺禮佛。琦兒jiejie，你讀過佛經(jīng)么？”

董琦兒道，“沒讀過，但是奴婢知道，天上的神佛會保佑殿下平安順?biāo)?，無病無災(zāi)，長命百歲。”

正說話間，宇文徹帶著一隊(duì)內(nèi)監(jiān)穿過院子，離著四五丈遠(yuǎn)，就朗聲道，“快下雨了，還不進(jìn)去？”

董琦兒跪下行禮，口稱萬歲。宇文徹神采飛揚(yáng)，笑道，“看燕子？你瞧，它們一家飛來飛去，看得人眼花繚亂?！标愅惨鹕?，宇文徹道，“別麻煩，我抱你進(jìn)去?！标愅s了縮身體，囁喏道，“這樣不好……”

“什么不好，朕又不是頭一次抱你。”宇文徹?fù)]揮手，內(nèi)監(jiān)列成一隊(duì)，手里俱捧著錦緞，琳瑯滿目，“瞧瞧，喜歡哪種？可惜都是庫房里翻出來的，朕要輕徭薄賦，還要以身垂范，節(jié)儉用度。不過本來也沒什么奢靡的花銷。只是不能委屈了月奴，罷了。”他見陳望之模樣怯怯，便吩咐道，“每樣都裁一件，那匹藍(lán)色的裁兩件?！标愅B忙撐著身體坐起，“不要這么多，穿——”忽然想起董琦兒之言，閉口沉默，又道，“是要下雨了，燕子回來了。”慢慢坐直，董琦兒半跪下替他著履，宇文徹道，“不麻煩董內(nèi)司?！笔捌鹨恢?，不悅道，“怎么是草編的？”

董琦兒慌忙道，“君上，這是蒲草編的，底子柔軟，不會磨破皮膚?！?/br>
宇文徹道，“不會磨破皮膚？不行，換絲的來。”

陳望之拉一拉宇文徹的衣袖，道，“是我要穿草履，前些天很熱……不要怪她?！?/br>
宇文徹刮一下他的鼻頭，笑道，“不怪，就是擔(dān)心你磨破了腳?！备┥砟笞￡愅尊w瘦的腳踝，給他穿上一只，再穿另外一只，董琦兒目瞪口呆，陳望之亦全身僵硬，瞪大雙目，顫聲道，“這……”

“前頭事情多，若不是忙不過來，我就親自照顧你了。”宇文徹貼著陳望之的耳朵，呵了口氣，然后拍拍手站起，道，“詔書發(fā)下去了，日子也選好了。可惜七月沒有好日子。依朕的意思，選什么日子，干脆明天就辦大典，可前朝那些大人們吵翻了天，就是不肯。罷了！八月二日是黃道吉日，也不算晚，朕便在那日大婚，冊立你為王后。”說著拉起陳望之的手，眉目舒展，無限暢意。

第53章

七月酷暑難耐，午后一場急雨，電閃雷鳴，落水如瀑。俄而云收雨散，蟬鳴復(fù)鳥鳴，空氣又漸漸燥熱起來。

宇文徹心神不定，提筆，落下，如是再三，忽然抓起杯子，一口喝了個空，干脆重重撂在案上。左右四個小內(nèi)監(jiān)嚇得連忙低頭，坐在旁邊的陳惠連清清嗓子，道，“陛下?！?/br>
“朕失態(tài)了，先生莫怪?！庇钗膹卮炅舜昴橆a，“今日太熱，真叫人頭疼?！?/br>
陳惠連捋了捋長須，淡淡笑道，“心靜自然涼，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很快就涼快了。等到了八月，正秋高氣爽時候，陛下大婚禮成，四海歡騰，普天同慶?！?/br>
“大婚”戳中了宇文徹的心事，他又咬著牙，用力搓了幾下臉，低聲道，“朕要立舊齊公主為后……先生意下如何？”

陳惠連拱一拱手，道，“臣以為，陛下英明?！?/br>
宇文徹苦笑道，“朕英明？”拍了拍面前高高一疊文書，“看，這都是上疏來抱怨的，八部尚書里，倒有五部反對——朕的婚事，什么時候由旁人做主了！”

涼人散居草原，后來聚居成為部落，方有姓氏。部落何以百計(jì)，但最強(qiáng)大的只有八個。為方便管理，宇文徹取這八部的首領(lǐng)入朝為官，即八部尚書。宇文部自然由他監(jiān)理，“獨(dú)孤、拓跋、其連、丘林、步六孤……拓跋宣父子被朕貶黜，其余人到更學(xué)著上躥下跳了！宇文么，朕管著，沒人敢說三道四；烏洛蘭有姻親，所以不吭聲。爾綿一貫作壁上觀，恨不能鬧翻了天他們好從中收點(diǎn)好處。就連一些齊人的官員也來上疏，比如那個孔慈，胡言亂語喋喋不休，還有陳定，他和陳玄有仇，就跑來嘰嘰歪歪，說什么‘不詳’——個個都跟朕過不去！”宇文徹猛一拍桌子，身旁的小內(nèi)監(jiān)手一抖，銀壺落地，牛乳撒得到處都是，慌忙跪下磕頭，結(jié)結(jié)巴巴求饒道，“君上饒命，饒命！”

“滾出去！”宇文徹吼道，那小內(nèi)監(jiān)撩起下擺，跌跌撞撞，自己絆了一跤，鼻血滿臉。另幾個內(nèi)監(jiān)將臉埋的更低，俱戰(zhàn)戰(zhàn)兢兢。宇文徹一揮手，“都快滾！”殿內(nèi)眾人如蒙大赦，紛紛落荒而逃。

陳惠連不畏宇文徹的怒火，靜默半晌，淡淡開口，道，“說來說去，陛下娶誰，難道不是陛下的私事么？”這說法倒是新鮮，宇文徹抿一下唇，盯著那疊上疏，悶聲道，“可天子的婚事，從來不能從心所欲?！?/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