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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俱損,悲慟太過,一時(shí)迷住心竅。她哄道:“幼貍,母親要你,母親總是要你的……你過來,讓母親抱一抱……”語及此處,想起蕭尚醴幼年是宮人帶大,楚帝不許她哺乳,也不許她多抱幾回,竟落下淚水。她張開雙臂,可蕭尚醴如在夢中。太后這時(shí)方想起有人提點(diǎn)的話,道:“幼貍,十天到了。你與樂侯有十天之約,時(shí)日已到,你要放他走了。”蕭尚醴這才道:“十天……到了?”太后強(qiáng)忍哀傷,道:“到了……幼貍,來母親這里。放他走。樂侯已經(jīng)對你生氣了,你若再不遵守誓言,真惹惱了他,就要一生一世再見不到他了?!?/br>蕭尚醴聞言,僵硬地在床邊支起身,卻連站兩回才站起,邁出幾步就跌倒了。原是這幾天不飲不食,又只與黑暗燈光相伴,日光照入,萬物都只能看到茫茫白光。太后連忙上前抱住他,他竭力嘶聲,卻只有氣音,道:“母親,我恨這個(gè)人。不知有多少次,夢里夢外,我只想砍斷他的四肢,愈合他的傷口,不是做成人彘,而是……讓他一步也走不了,只能躺在床榻上,被褥中,只能聽見我說話,只能看見我的臉,可為什么……為什么現(xiàn)在他哪里也不能去了,只能永遠(yuǎn)留在我身邊,我卻不覺開心?”宮人驚駭,爭相攙扶,他半跪在地上,埋首進(jìn)母親懷中,一地的華服衣裙層疊。太后的侍女奉上一只白玉盞,嬌嫩的手指與玉一色,盞中湯藥猶溫。太后親手端起,急道:“幼貍,別說話了,母親都知道……母親喂你?!?/br>湯匙才送到他唇邊,蕭尚醴便嗆咳不止,湯藥自唇角涌出,帶著幾縷絲線般的血。連溫水都難以下咽。那幾絲紅痕在他玉白的掌上觸目驚心,太后手腕顫抖,一碗?yún)箍酆裉荷?。侍女碎步來去,又雙手過頭奉上一只玉盞,這一回才喂下去。太后口中柔聲喚道:“幼貍,幼貍……”撫蕭尚醴背脊不止,那參湯中有安神藥物,蕭尚醴不多時(shí)就覺出困倦,極力掙扎,不出幾下就力盡昏睡。季女官向那床榻上望一眼,憂慮道:“這……”太后指尖上猶是方才撫摸蕭尚醴時(shí)沾上的血跡,那血腥之氣還縈繞不絕,她閉目道:“傳本宮懿旨,即日起封盟鷗館,宮中上下,無論緣由,登瀛洲島者悉數(shù)杖殺……余下的……待醴兒醒來,再說吧?!?/br>第79章她一生兩入帝王家,深知天子動(dòng)怒,已經(jīng)能讓舉國上下流一回血,更何況天子之痛、天子之恨?她想讓醴兒清醒過來,只是做母親的私心。誰又知道他是瘋好,還是醒好?一旦醒來正視此事,痛與恨前哪有公理是非可講,只怕害過樂逾的人要死,幫過樂逾的人要死,就連置身事外不管不顧的人都要死,真不知要滅幾姓,夷幾族。太后親令侍女為蕭尚醴沐浴更衣,召太醫(yī)看護(hù)。楚宮上下人人自危,瀛洲島上更是空無一人。入夜時(shí)分,一個(gè)不該在此的人輕輕自蒼郁松樹上落下,涉水登島。他身段高挑,肩寬腰窄,披斗篷,戴兜帽,掩去頭發(fā)與額頭,夜色之中款款前行。推門入室,嗅到腐臭味,竟用兩根手指在袖中牽出絳帶,拉出一只梔子香氣的淺黃色錦囊,貼在鼻下辟除穢氣。走到床邊,還未揭開包裹尸體的錦被,已經(jīng)幽然一嘆,含笑悵道:“‘天選之人’,不過如此。所謂的大宗師,什么‘大道問情’,還是被情劫玩弄,作繭自縛……樂逾啊樂逾,你不如你母親多矣?!?/br>他正要掀起錦被,忽覺心跳一滯,那錦被下突然有了悠長吐息聲——激變猝不及防,他來不及抽身,就被一具尸體扣住手腕!正要發(fā)出暗器,遲了一步,自那尸體手中一道真氣打出,在他身后入木三分。樂逾呼哨一聲,一枚煙火彈沖天,以此為號(hào),許多足音逼近,大勢已定。樂逾一笑,放開他的手,拍打一身污衣坐起。垂拱司諸人都趕來包圍,盟鷗館燈火通明,不多時(shí)又有儀仗來,一眾高手拱衛(wèi),蕭尚醴撥眾走出,換了天子常服,夜深燈光映照,更顯出豐姿冶麗,只是眉眼間略有些疲憊。再過片刻,傳來一聲嘆息,藤衣扶著顧三自另一側(cè)走上來,將那深夜來客圍在當(dāng)中。那深夜來客卻不慌不忙,依舊捏香囊輕嗅。方才一番動(dòng)作,兜帽滑下,露出光潔額頭,高挺鼻梁,雙目燦若春星,長發(fā)微卷,斗篷下是一襲青衫,赫然是北漢舒國師之徒,“小圣手”殷無效。殷無效一一掃視過樂逾、蕭尚醴、顧三,了然笑道:“原來如此。我倒是中了你們的請君入甕之計(jì)?!彼忠货久迹堄信d趣道:“你們是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懷疑我的?”樂逾一身血跡,他本就不在意臟污,死過一次,更是不拘小節(jié),在這燈火下上前逼近殷無效,越發(fā)顯得身材高大,舉動(dòng)不羈,道:“其實(shí)最早我不知道是誰,我連是否有一只暗中翻云覆雨的手都不知道,只是猜測。”顧三在獄中數(shù)日,寒氣侵體,輕輕咳嗽,以絲帕掩口,豎起三指,道:“三年以前,這位樂島主帶著滿身麻煩來我春雨閣,與我有三個(gè)約定。第一件,借我錦京春雨閣一用;第二件,與我定下兒女婚約;至于第三件——就是一條‘搜神計(jì)’?!?/br>殷無效神色微變,仍笑道:“‘搜神計(jì)’?”人間誰可稱神?四方君王都不可稱神,因?yàn)樵谧趲熋媲?,君王可殺。這世間唯有宗師可以稱一句“陸地神仙”,彈指就可在萬人陣中取上將首級(jí)。顧三道:“各國宗師都自稱閉關(guān)清修,但卻偏有一些蛛絲馬跡指向一件事,有一位宗師早已插手天下大勢,視世人如螻蟻,視戰(zhàn)國如游戲,設(shè)計(jì)引周朝提前覆滅,使中原內(nèi)亂,戰(zhàn)禍不休。”江湖以宗師為頂峰,無宗師就沒有江湖??深櫲詮倪€不是春雨閣主人,只是樂逾眼中昔日對數(shù)百年間江湖典故如數(shù)家珍,寧愿被潮水卷走,也不愿放開一卷的讀書少年起,就隱約察覺江湖中人,修為越高,自視越高,早已不把自己當(dāng)成凡人。而現(xiàn)存的幾座高峰中,竟藏著一個(gè)罔顧天下生民,以十萬百萬人的身家性命為游戲的宗師。這樣的江湖,要來還有什么益處?不若釜底抽薪,廢江湖,尊王法。天下一統(tǒng),才對世人有利。所以他親見昭懷太子,又舍棄春雨閣百年基業(yè),投靠靜城王。樂逾在存江湖還是滅江湖一事上與他觀念相悖,但當(dāng)年定下搜神之約,無論走上怎樣的歧路,他們都不會(huì)背棄這約定。因?yàn)榇娼埠?,滅江湖也罷,他們有一點(diǎn)共識(shí):即便是陸地神仙,也不可以在這人間興風(fēng)作浪。殷無效從容不迫,道:“于是樂島主的天選大宗師機(jī)緣,就成為釣出這位在人間興風(fēng)作浪的神仙的餌食?”樂逾仰天笑道:“樂某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