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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已經(jīng)開始變聲。阿墨這一年比以往十二年的任何時候都更沉默,時常呆呆出神,駱青問他,他也不答。駱青深深看他幾眼,便不再問。深秋的時候,駱青說:“叔幫你看了幾個人家,都是好的,溫柔嫻淑,可為賢內(nèi)助……”阿墨陡然紅眼悶吼:“我不娶妻!”駱青不理他,拿了他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卦。回來后阿墨就病倒了。仆人個個嚇得臉色慘白:“阿墨小少爺偷偷在冰水里打坐浸了一天,小人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阿墨小少爺已經(jīng)昏迷?!?/br>駱青心痛驚怒,氣血洶涌,復雜難言,再不敢提給阿墨定親的事。后來又尋到各種書籍,甚至是畫冊,妄圖扭轉阿墨的“歪邪”心理。但阿墨像一顆頑石,只是盯著他,冥頑不靈。阿墨十四歲。冬天,駱尤鼎病來如山倒,三房老爺終成家主。三房里在外學藝七年的嫡次子駱遠回莊;駱衷也再次回來盡孝。與上次一樣,駱衷跟阿墨并無親近。認真說來,并非駱衷不想對阿墨表示出親近,只是阿墨自己在隔絕。阿墨只親近駱青一人。旁人只當阿墨對駱衷心生怨氣,駱青卻知道阿墨是純粹的漠視,私下里勸了阿墨幾回,阿墨一如既往。駱尤鼎已是八十七歲高齡,有內(nèi)功撐著,以前一直都是老當益壯,精神矍鑠??傻降啄贻p時拼打留下了隱患,現(xiàn)在一倒下,病痛纏身,雖不至于臥床不起,但也滄桑老朽,走幾步路都要拄起拐杖。駱青常常帶著阿墨過去看望,叔侄倆一左一右,攙扶著駱尤鼎散步。滿院都是厚厚的雪,跟往年一樣刮著寒冷的北風。駱尤鼎邊散步邊嘮叨,先說起阿墨小時候認人,死纏著駱青不放,駱青不抱他,他就往死里哭。阿墨被說得臉紅,低頭嘿嘿地笑,偶爾抬頭瞥駱青一眼,也不敢多看。駱尤鼎當真是老了,自以為清明著,其實已經(jīng)遲鈍,又跟駱青說:“當年,你爹你伯伯他們,都還這么點兒大,我?guī)е鴰讉€徒弟和手下,在這山頭安家,請人題名,那人給我寫了‘珩軒莊’三個字,一直用到現(xiàn)在。你三個伯伯都是好樣的,你兄長們也都能干。只有你最小,三十四了還沒成家。我就怕合了眼,去地下沒臉見我的四兒和四兒媳婦,你爹娘肯定會怨我沒看好他們的兒子……”阿墨在旁聽得臉色發(fā)白,眼底森寒之意越發(fā)濃重,深深低著頭,步伐邁得僵硬。駱青也是沉默,許久才低頭敷衍地笑說:“孫兒實在沒有遇到中意的,打算過兩年再說?!?/br>“混賬!”駱尤鼎說翻臉就翻臉,全白的眉毛都皺起來,拿著拐杖砸駱青的脊背,“頭幾年我給你提的幾個都是好人家的閨女,都配不上你?你不知會我一聲,自個兒跑去回絕了,我事后知道,還得豁出一張老臉給人賠不是!到如今,我想給你提親,滿處找不到合適的人家!”駱青不躲不避,挨了幾拐杖,好歹轉開話頭,把唉聲嘆氣的駱尤鼎送回正屋。晚上,駱青只著里衣,只蓋薄被,雙臂枕在腦后,聽著沙沙的落雪聲,怔怔出神。忽然耳根微動,臉色一變,沉聲道:“回去!”門外腳步頓了頓,繼續(xù)靠近,推開門走進來,是阿墨。駱青轉頭寒眸,面龐也有些冷漠:“阿墨,聽叔的話,回去安歇。”阿墨面龐僵冷,微微垂下頭,寬厚的胸口咚咚震響,關好門,走到床前,伸手要掀開被子。駱青黑眸深沉而復雜,猛然伸手擋住,醇厚的聲音如山巒般帶著壓迫:“阿墨,你我叔侄十三年,莫非連這點情分,你也不想給叔留下?”阿墨心頭一顫,眼睛澀然生疼,咬牙不吭聲,使出擒拿功夫還去掀被子。駱青輕松擋開,阿墨再用力去掀。兩人都不得不動用力氣,駱青把阿墨年輕的手臂擋得“砰砰”作響,阿墨恍若不知道痛,仍是鍥而不舍地要掀開被窩。駱青抓住他的手,眼底如淵海般安濤洶涌,低道:“阿墨,我是你叔。我把你當兒子養(yǎng)?!?/br>阿墨眼淚刷的流下來,初顯棱角的臉上,神情竟是視死如歸般的強硬,干啞地道:“叔,我知道,可我,我只要你。要不,干脆讓我死了罷!”猛地使勁兒掙開手,俯身又去掀被子。駱青失神地看著他,動了動手,沒來得及再擋,等阿墨掀開被子要壓進來時,才驀地起身。“叔!”阿墨難受得哽咽,狠狠抱住他,“叔,別走……”駱青僵住,久違了阿墨霸占似的擁抱,竟有情緒洶涌,眼底失神,曾經(jīng)壓制的茫然和異樣浮現(xiàn)出來,伸手推開阿墨,仰頭緩緩睡倒,許久才閉眼嘆道:“是叔不對,叔早該想到的,這樣下去,終歸是害了你。你若是傾慕男子,叔不攔著你,然而你我叔侄,但有差錯,世間難容?!?/br>阿墨已經(jīng)竄進被窩,緊緊摟著他,半個身體壓在他身上,睜著眼睛專注地看他。一動不動地看了一整夜,第二天眼睛布滿血絲,人卻出奇地有精神,早飯多吃了一碗,又沖著駱青笑。駱青沒有笑,他外出做事,晚上沒有回家,派人傳口信說年關將近,事務繁忙,最近就在外頭歇了;又像以往那般叮囑阿墨讀書習武不可偷懶,好生看守家門。阿墨聽到口信,神情不改,袖中的雙手卻握得指節(jié)發(fā)白,只說:“知道了,叫叔別累著?!?/br>當晚,阿墨輾轉半夜才睡著,夢里駱青對他視若不見,只不停地往遠方走,走得幾乎遠到天邊,他怎么追都追不上,惶急驚醒,天還沒亮。他再也沒了睡意,卻不愿起床,躺在床上又感覺無比冷清。等天亮,他起床來,手腳都是冰涼的。好容易挨了一天,讀書吃飯練武都是枯燥無味。傍晚還是看不到駱青,阿墨再也無可忍耐,心浮氣躁,胸膛簡直快要炸開,騎上快馬,沉眸寒面地飛奔,奔出山莊,奔下山去,奔到駱青所在的城鎮(zhèn),卻被告知駱青昨天就去了另一座城,他又快馬加鞭地急趕,到那里還是找不到人,說駱青帶人出去未歸。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阿墨莫名地急慌,急得發(fā)瘋,叫人帶他去找,去到那里才知駱青中了埋伏,落入惡人陷阱。行走江湖,能成事者,誰沒有幾個仇家?駱家老少都居住在珩軒莊,繁榮地立足于世,身后難免有幾堆白骨。于是,復仇的、利益之爭的、妄圖取而代之的,林林總總的人都虎視眈眈,加算起來,復雜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