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也曾查過當年戾太子案中受牽連的大臣，其中有名氣的大臣姓周的只有太子太傅、左仆射周弼，這位老翁有一子一孫，子早亡，孫子剛滿十六尚未成親，莫非這位小郎君有侍妾生女？

    也或者是旁的臣子，當時受牽連的人太多了。時過境遷多年，此案又未經(jīng)三司審理，事后卷宗封存，真是查無可查。

    慢慢周祈也就看開了，這些舊事就像血痂子，若掀開，勢必鮮血淋漓、粘皮帶rou，何必非找那不自在呢？有沒有那一紙公驗又如何？日子不是照樣過？一點也不耽誤自己斗雞跑馬買刀劍，就這樣過著吧……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總有些想不到的人和事出現(xiàn)……

    周祈坐起，下床，走去窗邊把紗扇打開。外面月亮已經(jīng)下去了，滿天繁星，很是好看。周祈趴在窗臺上吹夜風，聽蟲兒叫。

    風搖樹動，周祈歪頭看向東墻，突然想起陳小六說的架梯爬墻的“東鄰女”來，不由得笑了。帶著這絲笑影兒，周祈接著抬頭看星星，一顆隕星飛快地從天空飛過。

    夜里這么一折騰，周祈起得便有些晚，梳洗過，在外面買了個夾rou胡餅啃著，便騎馬奔興慶宮。到了興慶宮，沖灌了兩盞茶水，正琢磨今日做什么呢，的盧來送信兒，說崔熠午后約著一起逛東市。

    逛東市這種事，周祈從不拒絕，只是有些疑惑：“大熱天的，他怎么想起逛東市來？”

    的盧笑道：“東都留守裴公家的女郎來長安，長公主讓阿郎陪著一同逛一逛?！?/br>
    周祈“哦”一聲，笑了，“這種事，叫我去做什么？你們在跟前都嫌礙眼?！?/br>
    “不只叫了將軍，還叫了謝少卿，”的盧小聲道，“郎君約莫是害羞？”

    “……”新鮮！崔熠還會害羞？周祈來了興趣，“成！我應(yīng)了。只是說好了，我們只能偶遇。巴巴地趕過去，人家女郎就該害羞了?！?/br>
    “還是周將軍計謀好！奴回去跟郎君說。”

    周祈嘿嘿一笑，哎呦，哎呦，小崔，你也有今天！

    ☆、逛逛東市

    大理寺。

    “郎君——大約是害羞?！苯^影總是嚴肅的面孔上帶著些笑影兒。

    謝庸也笑了, 又問：“還叫了周將軍？”

    “是。”

    謝庸沉吟一下, 到底微笑點頭答應(yīng)了。

    絕影叉手，告辭出去，謝庸也走出來，去尋正在院中澆水修剪花枝子的王寺卿。

    王寺卿拿著大剪子咔嚓咔嚓，左看看，右看看，又咔嚓咔嚓, “咱們這院子里的花草長得忒旺，刑部、御史臺他們那兒的就差一點兒，大概是咱們這兒風水好？”

    看著老翁略帶得意的嘴臉, 謝庸想起另一個說其院子風水好的來，不由笑了：“是?！?/br>
    王寺卿又咔嚓了兩下, 滿意了，與謝庸坐在樹下石榻上。謝庸呈上最近審的兩起涉軍案的卷宗：“請您過目, 若沒什么, 我就將之移送北門獄了?！?/br>
    王寺卿拿過卷宗文書伸著手臂微瞇著眼看，這兩場他都聽審了，故而看得極快，“送吧，判詞抄送御史臺一份。”

    謝庸點頭：“是?！?/br>
    “北衙禁軍那幫子權(quán)宦雖霸道，但這兩案離不了大褶。咱們證據(jù)翔實，沒刑訊沒詐供，正正經(jīng)經(jīng)擺證據(jù)審出來的, 扎實。他們翻不了案?！?/br>
    “說到權(quán)宦，您對蔣大將軍熟悉嗎？”謝庸笑問。

    王寺卿扭頭看他：“怎么問起蔣豐來了？”

    “有些好奇。圣人身邊宦者第一人，聽說圣人嘗說，他‘比后妃皇子公主還要親近些’，北衙禁軍中的實權(quán)人物，又統(tǒng)領(lǐng)干支衛(wèi)，但這位大將軍卻不似旁的權(quán)宦那樣性子張揚……”

    王寺卿確實知道一些蔣豐的過往：“聽說這位大將軍原先是太后宮里的，后來跟了圣人，那時候圣人還沒登基呢?！?/br>
    “他還舍身救過圣駕。圣人初登基那幾年，根基未穩(wěn)，有反賊行刺，蔣大將軍以身相擋，身中毒箭，據(jù)說差點救不回來了。幾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是個鄉(xiāng)下小子，這些事也是聽說的?！?/br>
    謝庸點頭，站起鄭重行禮：“下官還想問件幾十年前的事——戾太子案。哪怕過了二十年，戾太子案余波猶存，下官著實好奇得緊。”

    王寺卿抬手讓他坐下：“是啊，皇儲大案，余波猶存……”

    “聽說當年此案未經(jīng)三司推事，抓人審問都是北衙禁軍做的？”

    王寺卿點頭。

    “太子謀反，據(jù)您所知，可有證據(jù)？”

    “我其時尚在外任，也是從邸報、書信還有在京友朋口中知道一些。太子謀反有證據(jù)——他調(diào)了南衙的兵，圍困圣駕。據(jù)說當時圣人正在紫云臺上，太子帶兵圍住臺子，北衙禁軍與南衙禁軍對戰(zhàn)，雙方死傷不少。”

    “太子謀反，之前可有端倪？”

    “太子性子頗寬仁謙遜，據(jù)說對圣人也孝順。但在事發(fā)前一陣子，太子突然反對修建紫云臺，將之與殷紂王之鹿臺相比——或許是因為那幾年天災多，戶部吃緊，入不敷出？當時的戶部尚書正是其岳丈秦國公?！?/br>
    謝庸點頭：“聽說當時受牽連的大臣極廣？”

    王寺卿嘆口氣：“是啊。”想起幾位被連累的故舊。

    謝庸站起賠禮：“下官之過，讓您想起傷心事?！?/br>
    王寺卿擺手：“開始壞事的先是朝中幾個與太子走得近的親貴大臣，后來牽連就廣了，朝中傾覆將半，殺的殺，流的流，貶的貶……”

    ……

    周祈手里搖著泥金芭蕉扇，晃進東市。

    這么熱的天，頭一處要去的自然是石家糕餅店，這是一家賣胡式糕點的店鋪，其做的酥山絕美——只是每次都要排隊輪候。

    周祈是個為了吃不怕麻煩的，真就站在大太陽下排起隊來。她挽起袖子，拽拽領(lǐng)口，用扇子遮住頭頂，不時歪頭數(shù)數(shù)前面還有幾個人。

    今天不錯，周祈暗自慶幸，上回排了二十多個，足等了小半時辰，今日只有十來個，快！

    “你去那邊等著?！?/br>
    周祈扭頭，對上謝庸微笑的眼睛。

    “……”

    “去吧?！?/br>
    周祈嘿嘿一笑：“多謝啦！”走去陰涼地兒，剛走兩步，又回來把扇子遞給謝庸，“遮一遮?！?/br>
    謝庸微笑接過。

    周祈便去樹蔭下待著。

    謝庸看一眼那扇子上富麗的山水，不由一笑，到底是阿祈的東西，鑲金嵌銀的，扇一扇，微有一點甜香氣，莫不是吃果子糕點蹭上了？但扇子也看不出臟來。

    扇子下吊著半尺長的絲線穗子，很是順滑，謝庸把穗子輕輕繞在手指上。

    隊排得頗快，謝庸買了兩份最大號的鮮果酥山走去樹蔭下，周祈迎上來，笑道：“辛苦，辛苦！”

    “嗯，吃吧?！边f給周祈那個看上去果子格外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