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聲、哭聲、嚎叫聲交織在一起，整個場面看上去就是一場災難，高景耀感到一陣眩暈與反胃。他看到陸小凡拿著醫(yī)藥包走近一個病床，他跟了過去。

躺在病床上的孩子大約5歲或是6歲，正在綻放無邪的笑容，看樣子沒有受重傷，高景耀估摸這個孩子是受了點皮rou傷和驚嚇。陸小凡正在與這個孩子的母親進行交流，說要換藥。

毫無征兆地，這位母親一把掀起孩子的被單，高景耀這才發(fā)現(xiàn)，被單下的小小身體，竟然整個下半截都沒有了。

高景耀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小孩子一看要換藥，就大哭起來，陸小凡顯得特別地鎮(zhèn)靜，他和那位母親一起控制住孩子，從孩子的身上慢慢拆開帶血的紗布，紗布被血粘在了rou上，很難分開，陸小凡用棉簽小心的撕扯著，一毫一毫。小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痛，而母親的心也被揪了起來，暗暗抹眼淚。

“這樣吧，你就好好抱著孩子，鼓勵一下他?！标懶》驳哪抗鈴倪@位母親移到了高景耀的身上：“你愣著干嘛？快幫忙。”

高景耀頭腦一點兒想法也沒有，他忙不迭地跑過去，看著這個只有半截的脆弱的生命，無從下手。只得任由陸小凡指揮，兩人好不容易才將紗布敷上藥又纏了回去，床上滲了不少血，高景耀不是沒見過場面的人，但都是他下命令，讓手下放別人的血，還沒做過替人止過血這種事。這一忙活，居然把他驚得滿頭大汗。

陸小凡又在其他的地方去幫忙，高景耀就木納地跟著他連續(xù)忙活了好幾個小時。這期間，有不少病床上的人被醫(yī)護人員裹著床單抬了出去，死者的親屬跟著一起出去，有些跪在外面痛哭流涕，有些臉上卻掛著淡漠。而病床很快又被其他重癥傷員使用。

高景耀突然發(fā)現(xiàn)，他在清川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通過黑白兩道解決掉的人也不少，但他從來沒意識到，死亡是一件這么悲哀的事。

外面給志愿者發(fā)放晚餐，陸小凡與高景耀各領(lǐng)到一瓶水與一袋方便面。

高景耀只想用礦泉水，洗掉他手上的血垢。

陸小凡找了一個空地，坐下就開始吃，手也沒洗，看來是餓壞了，而高景耀才看到這么血腥的場面，胃里劇烈的翻滾著，頭腦里根本控制不住聯(lián)想到那些血rou模糊的場面，自然是吃不下的。他居然有些羨慕陸小凡能夠如此鎮(zhèn)定。

“吃點吧，不然體力要透支。”

高景耀搖了搖頭，不解地問：“你平時膽子不大，怎么……”

“因為看多了，淚流完了，很累，就變麻木了?！标懶》埠攘艘豢谒?，高景耀看到對方的指甲縫里全是黑泥與腥血。而且整個手都是密密麻麻的傷口，他拉過陸小凡的手，把自己的水瓶打開，小心的替他沖洗起來。

陸小凡愣了好幾秒鐘，才回過神，將手縮了回去：“別浪費水，這里的資源很寶貴?！?/br>
高景耀悻悻地扭緊了瓶蓋。

“你剛才想怪我不辭而別，其實，我怕一耽誤就封鎖戒嚴，那我就只能在外面的救助站，無法來到這里?！标懶》部兄姆奖忝妫^續(xù)說道：“我想來這里做點什么。”

真正到達災難現(xiàn)場，真正看見災難降臨之后的場景，高景耀立刻明白了陸小凡為什么會這樣，現(xiàn)在的情況和電視上看見的能讓大家流淚的報道是不同的，這樣的畫面直接就會沖擊到每一個人的心靈深處和靈魂，所有的志愿者都想要不停地付出和給予來緩解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高景耀沉默了，這四天近100個小時，陸小凡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其實我到這里，已經(jīng)是災后48個小時，救援工作強度達到最高峰，而真正能生還的人少之又少，路上排滿了遇難者的遺體，周圍全是認領(lǐng)親人的鄉(xiāng)民，傳來的哭聲撕心裂肺，那一刻我的心情非常沉重，而后，因為我有接觸過腐爛遺體的經(jīng)驗，就跟著消防官兵去一所教師家屬樓開始搜救工作。第一個遇難者終于清理了出來，遺體已經(jīng)高度腐爛，味道非常的大，我和隊友戴著兩個口罩并有清涼油的幫助，仍然不時地會腦袋發(fā)麻，等我們把遺體裝入尸袋后，我才發(fā)現(xiàn)腐爛的尸體非常的沉，我們好幾個人抬著都非常吃力，放下尸體后，那邊的親人傳來了痛哭聲，很遺憾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時間給我感慨，我們又投入到了新一輪的挖掘之中?！?/br>
高景耀繼續(xù)保持著沉默，或者說，他大腦已經(jīng)轉(zhuǎn)不動了。

“在挖完了三層樓之后，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幸存者?？奁曇魂囮嚨拇┩肝业亩ぃ屛矣X得不能放棄。”陸小凡嘆了一口氣，繼續(xù)說道：“當我們挖掘到第五層樓房時，生命探測器有了微弱的反應，我心里一陣狂喜，這意味著有幸存者，在探測器的指引下，消防官兵終于確認了地點，但不能開挖機，怕引起塌方，徒手刨我們還是沒問題的?！?/br>
高景耀轉(zhuǎn)身握住對方的手，這雙手的傷口已經(jīng)開始化膿，陸小凡根本沒為自己及時處理。

高景耀準備起身取點醫(yī)療物資，就被陸小凡拉?。骸八麄兏枰?，現(xiàn)在沒有多余的醫(yī)療物資?！?/br>
如果放在平時，高景耀會想“其他人管我P事，我只管你?！钡?，但他親眼目睹災后的悲慘場面，則再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陸小凡見對方坐下后，接著說：“在經(jīng)過十幾分鐘的挖掘之后，幸存者露出了他的手，醫(yī)生護士立馬趕到輸液，終于將他抬了出來，沒有歡呼，也沒有掌聲，大家同時想著第一次時間把他送到救護車上，爭取一秒鐘就真的可以爭取到一個生命，我看見了他在獲救后的表情，沒有欣喜，臉里全是恐懼，全身都是灰塵，沒有了腿，后來很遺憾，除了那個男人，我們再沒有找到生還者?！?/br>
“你多久沒休息了？”高景耀問道。

“每天都會睡一會兒，可能1-2個小時，不過有很多志愿者受不了這種慘烈的場面而心理崩潰，就離開了，剩下的人開始配合軍人們挖掘掩埋遺體的坑，由于尸體高度腐爛，必須要進行消毒處理，空氣中回蕩著漂□□和消毒水的味道，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味道?！?/br>
“很多死者的家屬站在坑外做最后的道別?！标懶》惭a充道：“我想這種味道代表著各種關(guān)系的終結(jié)?！?/br>
高景耀將自己的方便面遞給陸小凡：“多吃點，一會兒睡一覺，剩下的事情我?guī)湍阕觥！?/br>
“差不多了，你今天看到這么多物資已經(jīng)陸續(xù)到了，公路一開，國際救援部隊也到了?！标懶》步舆^高景耀的食物，放在他的背包里，說道：“我們很快就會跟著傷者轉(zhuǎn)移，之后再市區(qū)的救助站做一些服務(wù)工作?！?/br>
高景耀點了點頭，將肩膀送了過去，示意對方可以在他肩膀上靠一下。

“我身上又臟又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