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經(jīng)由院方轉(zhuǎn)接，專家們可能以為這是詐騙。

“匡院，我知道這些功名身外事，您是不放在心上的。”李總動之以情：“一切為了群眾的希望，請您幫幫忙，診金不用您開口，我保證讓您滿意?！?/br>
事關重案，又是高難度手術，這不算丟人，部分專家連酬勞也不要：“救人就救人，不要談錢了?！?/br>
房正軍得知消息，只有感激不盡，輿論有時能左右人的心意，這是警方都未必能有的面子。

羅曉寧和馮翠英都得到了超規(guī)格的頂尖手術待遇，他們被轉(zhuǎn)送長安市醫(yī)科大學附屬醫(yī)院。

羅曉寧的手術由醫(yī)科大附屬的匡復生院長親自主刀，房正軍趕到醫(yī)院：“無論如何，請您救活他?！?/br>
匡院長已將羅曉寧的病歷通覽無遺，他站在手術室門前，長嘆一聲：“人事我自當力盡，但這個情況，存活與否，與其說是看我的技術，不如說要看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br>
“你報仇，他再跟著你報仇！一死了之！有意思嗎？！”房靈樞盡量忍住不激動，但未能挽救羅曉寧的悔恨、對梁旭的怒其不爭，這一會兒全在他胸口翻騰不已：“對！你信不過我爸！信不過李局！但梁旭你能不能相信我？！

他站起來，聲音無法抑制地提高了：“我！被你馬子捅傷了！老子帶著一身傷口跑到南京去抓線索，為什么？就為我們關中警方跟你一樣，一直活在掙扎里。追了十五年、自責了十五年，也知道你不甘心地等了十五年——是！我們是讓真相遲到了！對不起！但我們真的從來沒有放棄過！”

“這他媽不是演戲，死一下提高收視率嗎？有什么用？”房靈樞拼命抹去眼淚：“梁旭，我不勉強你一定要做污點證人，指證的環(huán)節(jié)少了我可以自己去補，但是羅桂雙的殺人事實只落實一樁，換你你能甘心？我明年今天去你墓前告訴你他只為一樁殺人案槍斃，你的棺材板我按不按得??？！”

梁旭有些怔住了，也許是因為房靈樞從來沒有這么潑辣地在他面前罵過人，也許是震驚于羅曉寧的垂死。

房靈樞仰頭看天，把眼淚倒回去：“我對不起你，沒照顧好曉寧，除了你沒人能照顧好他，你自己慣的心肝你自己接著，老子不愛伺候！”

梁旭一直盯著房靈樞，只是口中有槍，說不出話，房靈樞明白，他是想問羅曉寧怎么了。

鄒凱文在他背后沉聲道：“羅指證了他父親和祖母的犯罪事實，然后從樓梯上摔下去了?！?/br>
梁旭聽見他渾厚的聲音在背后響著：“是因為你——現(xiàn)在他正在搶救，會不會有求生的意志，也全在你?！?/br>
——一聲一聲，像沉重的鐘鳴。

梁旭或許早就明白這件事，但親耳所聞和心中揣測是兩碼事。

“Kevin，放開他。”房靈樞道：“把槍還給他?！?/br>
用不著還，槍就在梁旭自己嘴里，鄒凱文替他拿出來，放回他手上。

“梁旭，你想死，很容易，保險我讓鄒凱文幫你開了，當頭一槍，爽快得很?！狈快`樞站在原地，一步不挪：“你死了，就沒人證實盧世剛死前的口供，羅曉寧在病房里生死未卜，你死了他醒過來會怎么樣？我告訴你他自殺我可不會再管第二次！”

武警的飛機向天臺降落。

房靈樞舉手示意機上的干警，又注目于梁旭：“或者，你一不做二不休，現(xiàn)在連我一槍崩了，我沒意見，你槍斃我殉職大家一起撲街——反正沒保住羅曉寧我真的悔死了，給我一槍我也很爽！”

鄒凱文站在梁旭背后，也是文風不動，現(xiàn)在不能動，任何試圖靠近的行為都會激發(fā)梁旭的逆反情緒。

他一點也不擔心，只在心里為房靈樞此刻的表現(xiàn)偷偷鼓掌。

一番嘴炮轟炸，這在潛意識里堵死了梁旭所有爆發(fā)的路，把嫌疑人所有應激點全部擊中了。

梁旭一言不發(fā)。

“梁旭，我知道現(xiàn)在跟你灌心靈雞湯很無恥，但是這些話本來不需要我去說。我只說一件事——我跟你保證，羅曉寧一定可以活下來。”

房靈樞連續(xù)說了許多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我是你，我現(xiàn)在也會想死，死了，讓羅曉寧一個人過下去，每過一天，都是贖罪——父債子償，這是他罪有應得。”

這話甚是誅心，戳痛了梁旭最不肯面對的部分。

梁旭微微側(cè)首。

“所有長安三甲的外科專家都在醫(yī)大附屬為曉寧會診——這些專家里也有你的導師，你清楚他們的能力?！盞evin在一旁溫和勸解：“你現(xiàn)在每一個服從警方的行動，都會讓你的刑期有所縮短，每縮短一天，曉寧就少等一天?！?/br>
房靈樞咽了眼淚：“不是什么牽掛都沒有的，你也不是一無所有，梁旭，叔叔去了我很難過，但你還有我，有Kevin，有曉寧，你有朋友和愛人，梁峰叔叔的墓年年得有人祭拜，他不會希望自己身邊再添一座新墳。”

“你愧對他，所以你想死，但你現(xiàn)在死了，是百倍千倍地對不起他?！?/br>
他向梁旭伸出手：“把槍給我，主動給我?！?/br>
長久地、長久地沉默，只有直升機轟鳴的馬達，卷著四圍的一切。

那狂風像是要卷退黑暗，把黎明吹開來。

良久，馬達的轟鳴之中，所有人聽見氣槍落地的“啪嗒”一響。

武警小隊自軟梯從天而降，梁旭不再反抗，手銬落在他細長結(jié)實的腕上。

大家誰也沒有多說話，沉重的心情裹挾著他們，是的，曲江特大殺人案嫌犯終于落網(wǎng)，但那并不是金川案破獲的終點。

他只是個殉罪者。

梁旭隨著武警和后續(xù)上樓的刑警默然離去，他沒有再問羅曉寧，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房靈樞站在原地。

Kevin見他搖搖欲墜，伸手托住他的肩。

“不用扶我?！彼∷氖郑骸癒evin，你是否支持安樂死？”

Kevin不說話。

“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狈快`樞擦去臉上風干的淚痕：“我把兩個原本應當安樂死的人，強行留下了?！?/br>
——活著真是太累了，也許不止為愛，也是為債。

生比死難。

每一場人生都是在和命運做一場盛大的博彩，拿青春賭，拿愛情賭，拿希望賭，渾渾噩噩地，覺得自己贏了，可回頭遠望，一生留下的都是欠。

愛也欠、恨也欠，誰人不欠？

殘照余生，難還孽債，欲問厚地高天，孽債何來。

第53章紅霧

房靈樞他在回去的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昏沉中想起許多人——想起梁旭、想起羅曉寧、想起盧天驕、也想到他自己。

他們同樣在金川案的陰云下長大,也許一直都明白，也許有的至死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