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他似乎又回到了學(xué)校。夕陽從校園門口照過來，黑色的鐵門拖著長長的影子。校園里空曠寂靜，似乎同學(xué)和老師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個人。

在空蕩蕩的自行車棚下，秋禾看到一個男孩靜靜地靠著車棚的柱子站著，耳朵里塞著耳機，手插在褲袋里。

那是王俊煦。

他潛意識里想跑，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忽然動不了了。

王俊煦轉(zhuǎn)過頭來，朝他綻開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扒锖?，怎么現(xiàn)在才來？上車！順路帶你一程！”

十幾歲的男孩子，笑起來本來干凈明朗，但秋禾卻看出了點怪異。果然，下一刻他的臉猛地放大，緊貼在秋禾的面前，咻咻的鼻息直噴到他的臉上。

“你為什么不理我了？”他皺著眉頭，把秋禾逼在了車棚轉(zhuǎn)角的墻上，“到底為什么？以前我們不是挺好的嗎？”

話沒說完，一團潮濕溫?zé)岬臇|西堵住了秋禾的嘴。那是王俊煦的嘴唇！他的舌頭象條溫?zé)嵴衬伒呐佬袆游铮谇锖棠樕纤奶幣绖?，試圖爬進他緊閉著的嘴里去。

秋禾想喊，想掙扎，想踢打，想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上?？伤趺匆矂硬涣?。他就象裹在一個透明的繭子里，被纏得緊緊的，連氣都透不出來了。

但他的意識這一刻卻無比清晰，透過王俊煦，他看到車棚盡頭站著一個人，那人回過頭來，神情冷漠地看著秋禾，赫然竟是白川。

秋禾從夢中驚醒，心砰砰狂跳不止。夢里的感受如此真實，他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悶疼，不由咳了起來。

他一邊咳一邊摸索放在枕邊的藥瓶，一邊對腦海里殘留的夢中片斷感到驚異，學(xué)校里的那一幕他最近倒是常夢到，但是，見鬼，怎么竟會夢到隔壁那小子的？

秋禾捏著涼涼的瓶身，嘗到熟悉的苦味，半天才漸漸平息下來。

屋子外面忽然起了很大的風(fēng)，竹林噼啪作響，響了一陣，聲音漸漸小了。

仿佛是什么野獸從屋后面呼嘯而去一樣。

周遭萬籟俱寂。屋里一片黑，月光從窗戶里照進來，在床前留下一個長方形的白塊。

秋禾撩開蚊帳，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出了房門，到院子里站了一會兒。

四方的屋頂，勾勒出一方深藍天空，一輪皓月掛在天上。月色滿屋梁，院子里一片銀白。遠遠近近，只聽得夏蟲啁啾，此起彼伏。

空中忽然傳來嘎地一聲響。

秋禾抬頭望，只見無邊月色里，一只大鳥扇動翅膀，慢慢飛過極高極遠極深的夜空。它孤孤單單，不時嘎地叫一聲，聲音清朗，在夜里傳出很遠。

在這孤鴻的叫聲里，秋禾忽然意識到，他是真的置身于一個小鎮(zhèn)里了。

這種觸感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無比真切地體會到，他確實是到了一個完全不了解的地方，還有一群他完全不了解的人。這是一處真正的陌生之地。

一點酸楚和悵茫涌上心頭。

這一刻，他很想念千里之外的那座城市，和生活在那里的人們。當(dāng)然，一定不包括王俊煦那傻缺。

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雖然空氣糟糕，交通擁堵，可他在那里有很多同學(xué)和朋友。他想念和他們一起在冰淇淋店、電影院、書吧度過的時光，他們把年少的時光，烙滿了那座城市的角角落落里。

然而，他回不去了。如果他的身體不能變得更好一些，更強壯一些，恐怕他不得不在這個奇怪的小鎮(zhèn)上呆一輩子了。一輩子，多么長的時間，他這個年齡的孩子簡直看不到盡頭。

我要變成一個鄉(xiāng)巴佬了，他想。

月光里的少年嘆了口氣，心事重重地低下了頭。

☆、白川

第二天一早，秋禾就被竹林里的喧嘩聲吵醒了。

象是下了一陣急驟的雨，竹葉劈叭作響，夾雜著數(shù)不清的鳥叫聲。而窗外透進來的晨光，顯示著這是個大晴天。

昨夜的心事被這明媚的早晨沖淡了許多。秋禾在薄被里伸了個懶腰，心想，氣候倒是挺適宜的，一夜他連風(fēng)扇都沒開，這要是在城市，得整夜整夜開著空調(diào)才能入睡。

等秋禾慢騰騰起床洗完臉，他發(fā)現(xiàn)，新買的洗衣機已經(jīng)從紙箱里拆了出來，放在西廂檐下，還接好了進水管。原來昨晚外公忙了大半夜，竟是為了安裝洗衣機。

廚房里，沈?qū)毘梢呀?jīng)把早飯做了，桌上擺著炒好的青菜，熱騰騰的饅頭，南瓜稀飯散發(fā)著清甜的香氣。

爺兒倆吃完飯，秋禾便積極表現(xiàn)，搶著洗碗刷鍋。沈?qū)毘勺谧琅?，摸出根煙來，看看秋禾的背影，便只是拿在鼻尖聞了聞?/br>
他見那盤青菜秋禾從頭到尾碰都沒碰，不由想，勤快是勤快，可又嬌貴，嘴又刁，難養(yǎng)著呢。

“我要去云臺。晚上才得回來。中午你自己吃。”沈?qū)毘烧f。

秋禾：“您去干嘛？”

沈?qū)毘勺罱K把煙裝了回去，說：“去看山。中午吃剩的，等晚上回來我再炒菜。”

說完他拿起一個編織袋，裝進去幾棵蔥和一把青椒，用根長棍子撅起來，扛在肩上出了門。走出兩步，又回頭叮囑：“不要亂跑?！?/br>
“哎!”秋禾答應(yīng)，心想，我倒是想亂跑，出門就是山，能跑哪兒去？

沈?qū)毘梢呀?jīng)順著門前那條路，朝山上走遠了。

昨天換下的衣服，已經(jīng)洗了晾在屋外的鐵絲上。秋禾洗完碗，吃了藥，又尋了把掃帚，把家里通掃了一遍，掃出了一頭汗。干完這些，他就象個無主的游魂一樣，里外游蕩了兩圈，心想，真是無聊！無聊死了！

他決定去鎮(zhèn)上看一看。如果能有賣太陽能熱水器的店子就好了。

秋禾鎖了門往外走，經(jīng)過家旁邊一塊菜地時，看見蒜苗叢里有個人，正低頭在地里除草。身量太長，即使蹲著也能看出很大。不是白川是誰？

秋禾一見他就別扭，想到有人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跳窗，就覺得自己跟這種異類沒有什么話好講。

白川聽到腳步聲，也抬起頭來，兩人對視一眼，各自飛快掉過頭去。

“哼！”秋禾徑直越過他，往鎮(zhèn)子方向走。

沒想到白川在他后面出聲了，“喂！”

秋禾回過頭，沒好氣地問：“干嘛？”

白川站起來，埋頭看手里一把蒜苗，說：“起霧了?！?/br>
秋禾看看天，晴空萬里，一碧如洗。哪里有霧？又哪里象是要起霧的天氣？

這家伙不會在戲弄自己吧？

但昨天那場大霧讓秋禾印象過于深刻，他到底還是猶豫了起來。此地詭異的天氣，或許只有當(dāng)?shù)赝林艜私獍?。本來他對這個鎮(zhèn)子就不熟悉，萬一在霧中迷路就麻煩了，——更何況，鎮(zhèn)子周圍的山上還有熊！

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從南邊樹林里流出了絲絲縷縷的白霧，很快，大片白霧象海潮似的，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