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骨頭與皮rou在發(fā)出斷裂的悶響，我靜靜地躺在地上，我看見了人群里我娘想出來救我，卻始終不敢忤逆正室。她在人群里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小心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看得見所有人臉上的笑意與惡意，嘲諷與快意洋溢在每一張臉上，我也看得見我娘的怯懦與恐慌。

    我看得見嫡母臉上平靜的面容，我也看得見我娘離開的背影。

    那日下了很大的雪，我后來常常想，若是我死在那一日的大雪，也算是全了我這生的福氣。可是那日我終沒有死，林夫人這生都沒有摸到丈夫的心。

    遠(yuǎn)在東院書齋的林家家主終于被這樣的動靜驚動，他剛剛從幕僚的賀喜里知道自己有一個這樣的庶子，才趕來，只看見了地上爛泥似的人。

    我的父親自然是大發(fā)雷霆。

    他說，功名在身就是官家人了，怎么能像狗一樣打殺？

    他說，女人家就是目光短淺，什么也不明白只是會一味的爭風(fēng)吃醋！

    他覺得我昏過去了，而院子里也沒有人了。所以他說，這樣好的登云梯子，這樣好的擋箭牌，這樣好的棋子，你竟然要打了殺了，而不是留他做尋兒的墊腳石！

    那一日我躺在雪地里，如有萬片雪刃穿身而過，卻無一片取了我的命去。

    林尋之，是林家嫡出的長子，我嫡母的命，自然也是我的嫡兄。

    我的這位嫡兄無才無德，所以林夫人要打殺了我，她不允許庶出壓過嫡出；而我的嫡兄無才無德，所以林家主留了我的命，他要用我的一生，去鋪平嫡子的坦途。

    都是林府出來的子弟，他是林府的未來，我是林府的微塵。

    后來我常常想，為什么那一日林夫人沒有真正的要了我的命，叫我的一生停在最好的時節(jié)，至少那時我剛剛身負(fù)功名，自覺前程似錦，光明坦途近在咫尺；而不是依然活著，身在囚籠里，步步入深淵，作他人的登云梯，作他人的馬前卒，作他人的嫁衣裳。

    我總是想，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時候偏離了我想要的路。是從我父親死時開始，還是從我中了功名開始，還是……自我出生始就決定了，我的這一生，總是不值得。

    最開始，我只想做個外任的小官，管一方的風(fēng)云。

    后來我成了大齊的權(quán)相，把持朝野。

    最開始其實(shí)我不喜歡笑，我還在書院時便總是孤僻陰冷，常被人詬病。

    后來我總是笑，我是這大齊的左相，我權(quán)傾朝野，連王上都要忌憚我和我的林家，我為什么不笑？

    最開始的時候，我是怨恨的，我恨的太多了，我恨著父親與嫡母，我恨著門閥森嚴(yán)，我恨這囚我的樊籠?？墒呛髞砦揖屯宋业暮抟?，權(quán)勢是太好的東西，好到我都忘記了我原是被囚人。

    后來我這一生出現(xiàn)了難得的亮色：我遇到了一位女子。都說物以類聚，我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與我是一路人；都說物傷其類，我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與我一樣都是被囚在這王都的人。

    可她又遠(yuǎn)不是我這樣的人，我總是做一邊喜愛她卻一邊對她痛下殺手的事情，而她到底不曾要?dú)⑽摇Ｋ踔吝€告訴我，我母親要死了。

    她以為我不知道，我的母親要死了。

    我那時候其實(shí)確實(shí)失態(tài)了，但是并不是為我的母親，而是我覺得可笑。她連我母親要死了都知道，卻偏偏不知道我是一個什么樣子的人。我掐住她的脖子，問她還知道什么，她痛罵我，卻讓我回去救人。

    我松了手甩袖而去。

    我沒有回去。

    我的母親會死，她的死亡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她的膽子太大，借我的勢敢與林夫人爭寵，如今誕下了又一子；她也實(shí)在太有母愛，逼著我發(fā)誓我會護(hù)佑她們母子一生順?biāo)?，卻轉(zhuǎn)頭教我的弟弟說你以后不要成為你哥哥那樣，你的哥哥他不是長命的人。

    她想得到我命不長，想得到要我作她的第二子的登云梯，卻唯獨(dú)沒想到她死得比我還早，說完這話沒多久就帶著我的弟弟一起折在了我的嫡母手上。

    后來的事說來說去就那么點(diǎn)。我和我遇到的這位女子說好同生共死，一起出生入死；我算計(jì)死了我的父親；殺完了嫡枝；我聯(lián)合新王一起掃平了盛京的世家門閥，親手拆除了這毀了我一生的囚籠。我跟新王在朝野角逐，落敗，一壺酒上了黃泉路。

    最終我死在了囚籠里，死在我最厭惡的雪夜，死在我的林家。

    世人說得對，我母親說得對，她說得對。

    我果然命不長，無善終。

    我原來以為我是怨恨的，可是后來我看著已然滿身的榮華與權(quán)勢，卻也不覺得那么恨了；但是若我不得生，那我也要林家陪我一同覆滅。

    可如今我確實(shí)沒有得到個善終，我原來也以為我會樂得看她陪我一起上路。到頭來我都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給她去了一封信讓她不要再回來。

    可能因?yàn)槠鋵?shí)我原不想她死。

    她其實(shí)跟我不一樣。

    她是齊國平嘉王女，磊落坦蕩，清風(fēng)明月。

    我是齊國jian毒林相，機(jī)關(guān)算盡，負(fù)國負(fù)民。

    這一生幸得認(rèn)識她，大概是老天對林某唯一的憐憫；而她實(shí)在可愛極了，連下輩子都要許我：她應(yīng)了要跟我同生共死，還說若是其他時候遇到我，必然要追求于我。

    她是這樣可愛的人，連我死前都剛剛好打發(fā)了人來救我；她打發(fā)的那個人也頗有趣，居然問我有沒有話要對她說。

    我哪里還有話要說？死到臨頭，有人嘴硬，有人心軟，有人悔不當(dāng)初，有人痛哭流涕，而我看著眼前這男子的眉目，忽而有點(diǎn)遺憾要是能再看她一眼就好了。

    我不曾與她同生，也終不愿拉她共死。而今我的一生也終要在這里走到盡頭，我竟是心里還望終能見她一眼。

    或不見也好，我這生不曾走出過這囚籠，能在神前許得最好的愿，也只是祝她不要再踏入這腐朽陰濕的王都。

    林某死到臨頭，就再飲這一杯酒，祝她從此不再囿于平嘉，只做洛靜靜；祝她天高海闊，再不回頭。

    我有一杯酒，遙祝她新生，余生悲歡里，不再見故人。

    「你還有什么話要我?guī)Ыo她？」

    「無?！?/br>
    「無話可說？那也好，反正你總是騙她的?！?/br>
    「不曾?！?/br>
    「嗯？？？」

    「林某，其實(shí)不曾騙過她洛平嘉?！?/br>
    「林某曾與她言，要與她同生共死，非是表衷心，也亦非脅迫……我本是想與她說，這路難走，我與她一道，她實(shí)不必怕我?！?/br>
    「只是我等原是身處在這斗獸場里，人人面皮下都是惡鬼的心腸，她又如何能不怕我？如今已然到了林某的末路，再不能同她說話了?！?/br>
    「林某的情意，從前于她便不值得什么，如今林某命數(shù)已盡，便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