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和樟腦丸的味道，還有一點淡淡的陳舊霉味，或許還有些別的。

不是什么好聞的味道。奇怪的是，自己并不反感。

“小鬼，呆站在那兒干嘛？被沙塵暴嚇傻了？沒那么嚴(yán)重吧，更大的沙塵暴我也見過好幾次?！?/br>
傅雨城看著男孩那副呆愣的模樣，忍不住有幾分好笑，原本糾結(jié)而沉重的心情也松快不少。

算了，不就是生活多了個小鬼。

添雙筷子，湊合過唄，最多也就是幾年的功夫罷了。

“這是我以前的衣服，將就著穿吧?！备涤瓿亲哌^去，把一團干凈的舊衣物塞進(jìn)男孩手里。

他看了一眼對方沾滿塵土沙粒的頭發(fā)和面頰，忍不住嘖了一聲：“別磨蹭了，趕緊去洗。你這臟的，連我都沒法忍了?！?/br>
男孩還沒反應(yīng)過來，傅雨城已經(jīng)粗魯?shù)匕阉七M(jìn)了浴室，而后“砰”地一聲，從外面把浴室門給關(guān)上了。

隔著一道門，傅雨城的聲音顯得模糊而遙遠(yuǎn)：“對了，這兒水資源緊缺，沒有淋浴，你得把熱水接在水桶里洗。聽見了嗎？”

“聽見了?！蹦泻⒈晨恐∈议T，應(yīng)了一聲。

他無意識地打量著眼前的浴室——前兩天，他曾經(jīng)在這里清洗過衣物和毯子，也簡單地擦過身。

?

浴室是全合金的，極其狹小，只能容納一個人轉(zhuǎn)身。右邊的角落是一只老式抽水馬桶，左邊的角落放著一個小小的三層胡楊木置物架，置物架旁邊的水龍頭上蒙了一層厚厚的水垢。

這只老式水龍頭已經(jīng)舊得擰不緊了，一滴滴水不緊不慢地落入龍頭下方的鐵皮水桶里，發(fā)出“噠——噠——”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除了這些，再也沒有別的。

男孩靠著浴室門，發(fā)了一會兒呆。過了許久，他才極輕地呼出一口氣，而后緩慢滑坐到冰冷的浴室地板上。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有了那么一丁點兒微不足道的真實感。

他被接納了。

從今往后，他要與這個叫做“傅雨城”的男人，一起生活下去。

可是以后……以后又會怎樣呢？

傅雨城還站在浴室門外——他有點擔(dān)心這小鬼不會用老式水龍頭。他等了好幾分鐘，一直沒聽到水聲。

“嘿！”傅雨城有些不耐煩了，忍不住揚聲道，“小鬼，你會用水龍頭吧？往左扳是熱水，往右扳是冷水。水龍頭下面有桶和瓢，架子上有肥皂，你湊合著洗吧?！?/br>
“……哦?！蹦泻⒒剡^神來，應(yīng)了一聲。

他隨即意識到隔著一道浴室門，對方或許聽不清楚，便提高嗓音又回了一句：“我知道了?！?/br>
“既然知道了，還不趕緊洗。”傅雨城嘀咕了一句，便從門外離開了。

男孩站起身來，把懷里干凈的毛巾和衣物都放在木頭架子頂層，又脫下自己身上臟兮兮的衣褲，仔細(xì)疊成一小團，放在架子底層。

他盯著那個模樣十分古怪的水龍頭，略微猶豫了一下，試探著慢慢向右旋開——這種上個世紀(jì)的老式水龍頭，生態(tài)區(qū)早就見不到了。

一縷細(xì)細(xì)的水流落入鐵皮盆中。

不多時，水流便漸漸溫暖起來，但仍然只有細(xì)細(xì)一縷。過了許久，才終于把水桶盛滿。

男孩用手試了試水溫，用水瓢舀起桶里的水，仔細(xì)潤濕了頭發(fā)，才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置物架。

胡楊木架子上空空蕩蕩，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黃色塑料鴨子，造型十分可笑。鴨子旁邊是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破碗，勉強充當(dāng)了肥皂盒，放著半塊泛白的肥皂——最普通的那種半透明黃色肥皂，沒有一點香味。

顯然，傅雨城這人洗頭洗澡洗衣服，都由這半塊肥皂搞定。

男孩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了流理臺水槽里那半塊肥皂——它們應(yīng)當(dāng)曾經(jīng)是一體的，如今一個負(fù)責(zé)洗碗，一個負(fù)責(zé)洗澡。

他拿起破碗里的半塊肥皂，小心翼翼地沾了水，在手心里慢慢打著旋。不多時，大團泡沫便溢出了掌心，男孩就著這泡沫，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地揉搓頭發(fā)。

他摸到后頸上的一塊印記，不由得微微一頓，而后使勁地揉了揉，似乎想將那印記洗去。

……

過了快一個小時，“吱呀——”一聲，浴室門終于打開了。

傅雨城斜倚在沙發(fā)邊的工作臺上，一手端著杯咖啡，另一只手輕輕敲擊著窗戶玻璃，試圖逗弄一只趴在玻璃外面的小蜥蜴。

聽見浴室門打開的聲音，他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過頭：“終于洗完了？這也太久了……你這小鬼，其實是個小姑娘吧？”

話音未落，傅雨城便微微一愣，而后“噗”一聲笑了出來。

男孩光著一雙腳，站在浴室門前的地板上，濕潤的短發(fā)亂七八糟地翹著。

他上身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的灰色舊T恤，下面則穿了一條深藍(lán)色的運動褲。這些都是傅雨城的舊衣物，但也算干凈，倒沒什么不妥。

只是男孩身量尚未長足，而傅雨城身型高挑挺拔，他如今個子只到傅雨城肩頭，褲子自然長了老大一截，不得不把褲腳挽了好幾道，看起來十分滑稽。

男孩本來就有幾分不自在，此時聽見傅雨城的笑聲，更加手足無措了。他手心下意識地拽著T恤衣角，小臉繃得緊緊的。

見男孩抿著嘴，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傅雨城勉強忍住了笑，沖他招了招手：“過來，讓我好好瞧瞧?！?/br>
男孩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地走了過去。

傅雨城瞇著眼睛，借助工作臺窗口透進(jìn)來的日光，把男孩仔仔細(xì)細(xì)地端詳了一番。

這小鬼顯然將自己徹徹底底地清洗了一遍，脖子都揉得發(fā)紅了。大約因為浴室里熱氣熏騰，他的耳朵面頰都泛起了一層粉嘟嘟的顏色，看起來不再冷漠，倒像只懵懵懂懂的小白兔。

傅雨城暗暗嘀咕，這小鬼要是落到喜歡吃人rou的沙盜手里，倒是一道好菜。清燉小白兔什么的，保管rou質(zhì)鮮嫩，入口即化。

男孩自然不知道傅雨城的邪惡念頭，他低頭盯著自己挽了好幾層的褲腳，神色頗有幾分別扭。

見他那副別扭樣子，傅雨城又想笑了。

他怕傷了這小鬼幼稚的自尊心，只得勉強忍了笑，狠狠揉了一把男孩的頭發(fā)——濕潤清爽的手感讓他心情十分舒暢：“小鬼，別著急。你以后還會長高的，我保證?！?/br>
他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對了，說起來……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小鬼吧？”

男孩微微側(cè)過頭，盯著窗外安靜燃燒的血色夕陽：“我跟你說過的，以前那些人，他們都管我叫二十九號?！?/br>
“哦，我記得?！备涤瓿瞧擦似沧?，“不過，這個就算了吧，感覺跟犯人叫號似的，不好聽。”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下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