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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公子。紀云清已經見他,視線轉而落在他身上,略一點頭。這一來,另一人也轉回了頭。崔然大步走進,笑道:“紀總,魏總,出來躲酒?”下意識朝包廂里瞥一眼,都是一幫精英子弟。找不見李玦,證明這場聚會的商業(yè)性,無意識地,崔然居然松一口氣。明明已經以那種方式交還戒指,卻還不希望以這種方式看見那張臉。“然少,好久不見?!蔽赫姑婺啃銡?,一雙水靈的桃花眼,笑起來簡直勾魂攝魄。紀云清打量崔然的臉,笑道:“看你狀態(tài)不佳,就不拖你進去喝酒了?!?/br>崔然抬手拍一拍他的肩,笑容懶散,又看魏展,“已經頭暈眼花,先走一步,兩位慢聊?!?/br>魏展彎起眼睛,略一低頭。以前多看他一眼都感覺渾身不舒適,眼下卻總愛往他身上各處瞟,不過哪怕崔然無賴,也與混混流氓有階層區(qū)分,至少沒有放任目光亂掃,只不著痕跡簡略觀察。看清魏展手上有一枚戒指,顧倫退回的那一枚。初四晚再見紀云清,私下交流,紀云清似笑非笑:“你又看上魏展?”方沛正與李玦寒暄,江凱維一心照看網面上的烤rou,月明星稀,海風送暖。紀、崔二人端著酒杯倚在欄桿前,崔然喝下一口紅酒,嗆出眼淚。動靜太大,咳得像要暈厥,把江凱維的注意引過來,朝他大笑:“要不要叫救護車?”崔然咳嗽聲一停,轉身往欄桿上一撲,頭往樓下沖,紀云清眼疾手快,將他拽起來,眼露驚色。方沛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臉,“沒喝多?!?/br>崔然往他后腦勺上來了一掌,掉頭走到燒烤架前,從盤子里拿出一串烤翅,一口咬下去,笑盈盈地豎拇指:“老江手藝越來越好?!?/br>烤翅用刀劃開,刷入蜂蜜,再撒孜然粉,甜香可口。江凱維也常辦燒烤晚會,總擔當主廚,手藝尤為嫻熟。木質長桌上已經排滿熟食,也不乏酒水與蔬果,方沛讓江凱維停手,幾人便圍坐到桌前清掃食物。大魚大rou很快就一掃而空,方沛感慨:“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專心吃過燒烤。”自然,往常無論什么晚會,總是以玩鬧為己任,大部分食物都被浪費。崔然拿著啟瓶器一連開了一排冰啤,拿起一瓶仰頭喝下一半,張口一嘆,對李玦道:“當年我四人常常去露營,做露天燒烤,紀公子細皮嫩rou,蚊蟲全找他麻煩,晚上癢到睡不著,把我吵醒給他撓背。”紀云清抿著嘴不住地笑,也不辯駁。江凱維笑罵:“怎么不講你還把小公子整個脊背抓到出血。”崔然笑容忽地僵硬,轉瞬即逝。李玦道:“云清以前又悶又呆,任誰都想捏一下。”“只不過敢于付諸行動的人不多?!狈脚嬲{侃,旋即一愣,“你們認識很早?”紀云清道:“高中就認識?!?/br>三人都呆住,竟然還在他們之前。崔然先笑起來,手往紀云清肩上一勾,“原來是郎騎竹馬來。”方沛道:“可見,正室該要從小培養(yǎng)?!?/br>說說笑笑,都集中擠兌紀李一對人,三人都知輕重,不提包養(yǎng),不提公子哥們在外的風流艷史。調侃夠了,又講起同窗時候的事跡。“阿然總缺課,還讓云清請人幫忙頂替,但學院里哪位教授不知他大名?從來不動腦?!?/br>“演話劇缺一位小演員,云清去找某位教授借來小孫女,被阿然用面具嚇哭,誰哄都沒用,老江把人抱起來一親,不哭了,還非君不嫁?!?/br>“老江看上一位講師……”話音打住,停頓半晌,又轉為調侃紀李兩人。原來除開風流韻事,他們之間也沒有太多回憶。就像挑揀腐壞的菜葉,剝來摘去,只剩光禿禿一支桿。天幕漆黑,漫天星辰猶如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獵戶座腰帶三顆尤為鋒利,像要將天頂都劃出一個口子。江凱維與方沛都有司機接送,先走一步,紀云清沒沾酒,去地下車庫里倒車,有所耽誤。崔然與李玦站在門外等候,入夜太深,風有些寒意,崔然醉意濃,更加眼花。李玦見他站在風中搖來晃去,讓他先回屋,不用再送。崔然齜牙笑,往他肩上一拍,不說話。紀云清很快出來,李玦上了副駕駛座,紀云清搖下車窗,盯著他看,欲言又止。崔然朝他擺手:“我對魏展沒有任何興趣。”紀云清眼中晦暗不明,沉吟半晌,終究沒再開口。望著車駛入黑暗里,崔然轉身,仰頭,白漆小洋樓徹底安靜下來。江凱維一干人已經從他身后漸行漸遠。是他癡心妄想,突發(fā)奇想的念舊,事實上他們四人無舊可念。崔然回到房間,老宅里那張全家福被他帶回,就在床頭,月光入戶,灑在三人的笑顏上,玻璃反射出銀白的光,好似水銀。背后乳白色的墻面上掛著一把精美的蝴蝶刀,金色的分叉刀柄,銀白刀刃。化驗單下來,崔然長舒一口氣。醫(yī)生笑道:“崔先生可以睡一個安穩(wěn)覺了?!?/br>崔然微笑,那種微笑不似狂喜,甚至顯得平靜。他出門坐進車里,車中沒有別人,今天連司機也不想帶,沒有立即開車,他在車中看外面的世界,原來世界這樣美好。顧倫不會被感染,不會受病痛折磨,不會為此死去。顧倫能回歸原本的生活軌道,而他崔然,開始倒計時,為自己收場。打開音響,往市郊開,上公路,收起車棚,任風把頭發(fā)衣服盡數吹亂。晚上回常住居所,餓得胃痛,讓廚子做意大利面,一口氣吃下兩碗,廚子樂不可支,崔然已經很久不捧場,像是快要將他辭退。偌大的浴缸,放滿一池熱水躺進去,把頭沒入水下,閉氣直到將要窒息,又出水面,抬手將頭發(fā)往后抹,再拭去臉上的水。拿來手機,準備撥老宅的號碼,請余伯傳話,告知顧倫他無礙,他無需去檢查。然而電話還沒撥出,就有號碼打進來,新加坡住宅的號碼。年輕管家喚一聲少爺,崔然見怪不怪:“老崔又發(fā)燒?”那頭有短暫的沉默。呼吸聲帶著力量,好像將崔然一顆心攥起來,他霎時也呼吸一窒。“出事了?”依舊是寂靜,不過不長。“先生去了?!?/br>聲音很輕,像一只小蟲,鉆進崔然心里,一口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