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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鑫一口氣吃了半盆餃子,感覺都堵到嗓子眼了。吃完,他獨自走到陽臺上,將窗戶推開一條小縫。颯颯寒風爭先恐后地擠進來,刺在喬鑫臉上。他吸吸鼻子,感覺清醒了不少。屋里暖氣太足,烤得人昏昏欲睡。之前在網(wǎng)上查過,監(jiān)獄在過年時一般是允許犯人和親人見面的。為此大年二十八的時候喬鑫又去了一趟北京。見是可以見。然而周子青不見。“周子青!”喬鑫在監(jiān)獄外面泄憤似的高聲吼了一句,然而墻內一片寂靜,聽不到任何聲音。狗日的周子青,等你出來了干死你。喬鑫想。而此時此刻他又沒出息地想到了周子青,這天夠冷的,不知道周子青帶去的衣服夠不夠穿?今天除夕他吃餃子了吧?可南京人除夕吃元宵的。北京的監(jiān)獄大概沒有元宵可吃。又想,還有一年半。那么2018年春節(jié)他還是在里面。——他已經(jīng)入獄那么久,喬鑫覺得自己可以相當平靜地思考和周子青有關的事。但——但在這家家戶戶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的除夕,想起周子青獨自一人在冰冷的高墻之內,還是像胸口被不軟不硬地砸了一下,鈍鈍的疼。都說忙起來時間就會過得很快,這一年夠忙的,畫室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學生越來越多,每天都起早貪黑。但即便如此,喬鑫仍覺得,時間真慢。每一天,每一周,每個月,每個季節(jié),都像緩慢而沉重的車輪,在他身上慢慢慢慢地碾過去,碾過的每一寸皮膚他都知道,從劇痛到麻木的所有觸覺他都知道,說來也是奇怪,時間明明是個客觀的東西,但到他這就放大了一般,慢得清晰可見。太慢了。這兩年零七個月,太慢了。(二)大年初八,畫室開門。這兩年產(chǎn)業(yè)園區(qū)發(fā)展得好,市政府在舊園區(qū)的旁邊又開發(fā)了個新的,現(xiàn)在這片兒是甘城相當熱鬧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商家們都想趁著大家放假的時候賺錢,不少商戶都開門了,紅燈籠掛起來,很是喜慶。喬鑫請葛昊在旁邊的西餐廳吃了頓飯——噢,還有他的男朋友。葛昊17年高考,最后去了川美,他男朋友便跟著他一起去了成都,在成都打工。葛昊變了不少,好像一夜之間就穩(wěn)重了,眉眼也越發(fā)成熟。倒是他那男朋友,仍舊是酷酷的機車少年,話少,吃的也少,喬鑫和葛昊聊天時他在旁邊玩一會兒手機,抬頭看兩眼葛昊,然后低頭繼續(xù)玩。接近尾聲時他起身去衛(wèi)生間,喬鑫輕聲問葛昊:“他……真的有艾滋?”“嗯,”葛昊平靜地點頭:“現(xiàn)在控制得好,跟我們基本上一樣的?!?/br>“那就好,”喬鑫發(fā)自肺腑地笑了:“你們兩個,挺好的?!?/br>葛昊眨眨眼:“你和周子青怎么樣?”喬鑫:“現(xiàn)在這情況能怎么樣?”“也是,”葛昊嘆了口氣,又說:“誒,我姐再婚了你知道嗎?又找了個金融男,你說她怎么就不能換個口味呢?”“是么……”喬鑫頓了頓:“你姐還好吧?”“好,上個月剛去夏威夷蜜月,不過就是我叔氣壞了,天天吵著要和我姐斷絕關系。”“……為什么?”喬鑫心想,被周子青留下陰影了么。“其實他就是想讓我姐和他中意的男的結婚,我覺得就是聯(lián)姻吧……我姐不愿意。”喬鑫默然。周子青當年懵懵懂懂掉進那個圈子,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才跳出來——而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孟昭昭,又何嘗不是在奮力掙脫父輩所給的圈子。“希望你姐這次能幸福,”喬鑫想了想,又補一句:“雖然我這么說好像挺不要臉的……”葛昊笑了笑,擺手:“沒事,我明白?!?/br>走出西餐廳,寒風撲面而來,葛昊跨上摩托車,緊緊摟住男朋友的腰:“拜拜!暑假再見?。 ?/br>喬鑫朝他揮揮手:“暑假見!路上慢點!”“嗡”地一聲,摩托車發(fā)動,一溜煙竄了出去。喬鑫站在原地看著,直至摩托車的明黃色尾燈徹底消失在夜色里。葛昊沒講過他和男朋友是怎么在一起,但兩個這么年少的孩子,一個又有艾滋,能在一起,想來也一定有一段不肯言說的艱辛。誰都不容易。有些人看似順風順水實則身不由己,比如周子青和孟昭昭;有些人義無反顧最終只換來煙消云散,比如阮琦和張小梁;有些人稀里糊涂就愛了很多年,至今仍左右掙扎——他是,大概連瑞和宋辛也是。而他們身后,還有更多后來的人,葛昊和他那男朋友不就是——艾滋病,說是控制得好和普通人一樣,但喬鑫知道,以現(xiàn)在的醫(yī)學水平,總歸是生死難測。他覺得這太殘酷了,兩個相愛的小孩,每天都承受著隨時和對方永別的恐懼。但他們對視時眼神里的愛意是真的,牽手時手指的糾纏是真的,喬鑫轉念一想,這也就夠了吧,既然死亡是天命所定,那此時此刻不更要生之盡愉。命運這東西太宏大太復雜,有人用天堂對抗,有人用轉世對抗,有人用永生對抗,可絕大多數(shù)人——就像他們這些人,所堅守的,不過是一點勇氣。相信會幸福的。(三)2018年,春天過了夏天來了,草木繁茂,蟬鳴漸長。暮春的時候喬鑫又給周子青寫了一封信,信上別的沒有,只有一行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因為周子青的緣故這詩他記得爛熟,但不好意思講出來,現(xiàn)在想著反正也見不著周子青,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半個月后,一個清爽的夏天的早晨,喬鑫收到來自北京第二監(jiān)獄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話——準確說只有三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再等等。喬鑫深吸一口氣,把明信片放進那只裝著周子青高中數(shù)學試卷的糖果盒子里。等,我等著呢。一周后,青木畫室,喬鑫坐在辦公室對著電腦逛淘寶——打算買幾個畫框,把他喜歡的學生作品掛在辦公室墻上。“喬哥!”小艾一陣風似的沖進來:“有有有麻煩!”“???”“有人找茬!”“……???”喬鑫起身,壓低聲音:“什么情況?”孟河又來找事了?!又要來砸畫室?一面說著一面快步往外走:“你快去讓學生別出來,然后報——”聲音戛然而止。喬鑫整個人定格在原地。“這人一看就不好惹啊……”小艾看著門口的男人,壓低聲音焦急地說。周子青穿著白T恤,牛仔褲,身形筆挺地站在畫室門口。他右臉的下頜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