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什么事，春謹然不無羨慕地想，什么時候自己也能如此灑脫，一起念，身便動，任天地之大，說走就走。

可現(xiàn)在，他畢竟還沒有那樣的境界，所以待裘天海走后，他便也溜出裘府，到街上東嗅嗅，西聞聞，居然還真順著酒香尋到一家老字號酒肆，二話不說便打了一壺據(jù)說是店家祖?zhèn)髅胤结勚频暮镁疲缓蠛咧≌{(diào)便回了裘府。鑒于他溜出府時沒走門，這回府，自然也是踏著青瓦，而且多年夜訪讓他養(yǎng)成了習(xí)慣，即有人對飲時不拘場合，甭管屋內(nèi)屋外田間樹下，你就是上天入地也不耽誤他喝，但若是一人獨酌，那多半是要坐到屋頂?shù)模羰前兹?，那就看看云朵，若是黑夜，那就望望星空，一眼星云一口酒，比什么下酒菜都有滋味?/br>
“喂，我都拉下臉求人了，你可別不來?！贝褐斎粚χ砼曰位尉茐?，仿佛那里真的坐著一個人，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而他也不甘示弱，咕咚咚喝下一大口。

店家沒有騙人，這酒還真是入喉辛辣，后又回甘，先烈再柔，滋味悠遠。

春謹然將酒壺放到一邊，愜意躺下，呈大字狀將胳膊腿都舒展開來，任風(fēng)吹透每一處毛孔，讓初夏的暖意浸潤渾身上下。

天地靜謐美好，萬物安寧和諧。

直到，一片陰影遮住春謹然頭頂?shù)娜展狻?/br>
“你還真把這當成自己家了?！?/br>
裘洋總有辦法把他周遭兩尺內(nèi)的范圍搞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圈，甭管外面怎么風(fēng)和日麗，圈內(nèi)永遠陰風(fēng)惻惻，哀怨叢生。

這也算一種本事了。

春謹然不情愿地睜開眼，望著那張逆光的臉：“裘少爺，在待客之道上，您該多向令尊學(xué)習(xí)?！?/br>
裘洋冷冷地扯了下嘴角：“那是我爹傻，看不出你的別有居心。”

春謹然來了興致，一坐而起，盤腿仰頭，微笑地沖裘洋眨巴眼：“那你倒說說，我是何居心?！?/br>
裘洋嫌惡地皺皺眉，然后道：“這次夏侯賦大婚，被邀請的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你一沒夏侯山莊的請?zhí)?，二與夏侯山莊毫無瓜葛，卻千方百計想要混進去，怎么可能只是觀禮這么簡單?！?/br>
春謹然歪頭：“我和裘幫主說過了，觀禮是其一，若能借此結(jié)交江湖豪杰，當然更好。”

裘洋輕蔑嗤笑：“哪個江湖豪杰會愿意與你這無名小卒結(jié)交，想也知道這是鬼話，只有我爹那個老糊涂才會相信。”

春謹然點點頭，仿佛認可對方似的，然后不疾不徐道：“所以還是那句話，請裘少爺說說，我是何居心?！?/br>
裘洋冷哼：“總歸不會是好意，等到時候出了事，我爹就會明白了?！?/br>
“為何要等出事？”春謹然定定看著他，“你既已懷疑我意圖不軌，直接與裘幫主講不要帶我去就好了嘛，還是說，你其實也期待著……出事？”

“你這是什么意思！”裘洋仿佛被戳到痛處，臉黑了下來。

春謹然微笑，但眼神卻是冷的：“如果我是你，要么我什么話都不說，就等著出事，要么我直接阻止，壓根兒不讓事情發(fā)生。前者，可以讓有連坐之責(zé)的白浪在滄浪幫再無立足之地，后者，可以讓你爹免受無辜牽連。可惜你現(xiàn)在做的，除了提醒我在干那件你所謂的‘壞事’時更加小心更加不留痕跡外，再無其他作用?！?/br>
裘洋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到最后，只剩下難堪，一甩袖子，忿忿而去。

春謹然料定他不會去找裘天海告狀，聳聳肩，繼續(xù)躺下，喝酒，看天。

裘府無女人，真正主得上事的男人也就裘天海、裘洋、白浪三人，想捋清這其中的關(guān)系，實在不難。更何況春謹然已經(jīng)寄居多日，更更何況他還善于分析推理，更更更何況寄居多日善于推理的他前不久剛經(jīng)歷過青門之磨煉。如果說青門是一團亂麻，那這裘府完全就是一根麻繩，清晰了然，想跑偏都很難。

裘天海威望甚高，坐滄浪幫幫主之位，實至名歸；白浪這個首席大弟子，威望僅次于裘天海，這點從往來裘府的滄浪幫弟子對待他的恭敬態(tài)度上便可看一二；至于裘洋，身份便有些微妙了，按理說他是裘天海唯一的兒子，若將滄浪幫比作廟堂，裘天海是皇上，那裘洋便是太子，可滄浪幫畢竟不是廟堂，太子可以順理成章地繼位，裘洋，卻未必，尤其他還沒有足夠服眾的表現(xiàn)，更尤其，旁邊還一個出色許多的白浪。

晚膳時間，裘天海和白浪按時而歸。

春謹然原本奇怪，裘洋為何白日里出現(xiàn)在裘府，這會兒也有了答案——

“你這臭小子，不好好在碼頭待著，又跑回來偷懶！”

不知是裘天海喜歡在飯桌上訓(xùn)人，還是春謹然只能在用膳時間見到他的緣故，反正一頓飯，他能有一半時間在吃就不易，剩下的光景都是用來數(shù)落的，而數(shù)落的對象，自然是那“不成器的兒子”。

裘洋似也被數(shù)落慣了，通常不痛不癢，而且還總能找到聽起來還算順耳的說辭，比如現(xiàn)在：“明日就要啟程，可我知道爹肯定一心放在幫內(nèi)事務(wù)上，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便想提前回府幫爹收拾一下包袱細軟。此去夏侯山莊路途遙遠，若是想的帶的不周全，怕會很麻煩，所以……”

說到這里，裘洋的頭已經(jīng)低得不能再低，一副天下人都不懂他苦心的委屈模樣。

白浪見狀心生不忍，連忙幫腔：“師父，裘洋也是一片孝心，您就別責(zé)怪他了。”

其實不用白浪勸，裘天海在聽完那番話之后，就已經(jīng)一副老懷安慰的表情了：“難得你能想到這些。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以后還是要多放心思在幫內(nèi)事務(wù)上，這些瑣碎活計，交給下人去做就好?！?/br>
裘洋連忙點頭：“孩兒明白了。”

裘天海終于滿意，原本看向兒子的眼神是威嚴慈愛各一半，現(xiàn)下，全是慈愛了。

春謹然不動聲色地看向白浪，那家伙正因為氣氛重歸祥和而神清氣爽，一時間，春謹然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晚上，白浪才開始收拾包袱細軟。

春謹然孑然一身，便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那里，看著他收拾。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燃燒的燈花，偶爾發(fā)出噼啪的聲響。

許是收拾差不多了，白浪終于注意到友人的反常：“難得見你這么安靜，怎么了？”

春謹然正在悶悶不樂，可他不能告訴友人他在悶悶不樂，因為告訴的結(jié)果一定是被追問為何悶悶不樂，但這個為何的答案，他卻不能說，也不好說：“我一直就是個安靜的男人，平時話也不多嘛?！?/br>
白浪一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的表情：“你安靜？你要是安靜天底下就沒有聒噪的人了?！?/br>
春謹然更加不開心了：“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聒噪？！”

白浪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