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大宴群臣不提，朕自然是早早帶著翎兒離席的。讓翎兒先行睡下，朕又去批了一會折子，再和暗衛(wèi)商量了一些事，臨睡前卻突然覺得心神不寧，心血來潮的繞到偏殿去看了一眼。

打遠了看，小小的翎兒像平常一樣安靜地睡著，朕卻覺得不對勁，靠近了再看，卻發(fā)現(xiàn)他蜷成了一小團，身體顫抖個不停。朕連忙把孩子扯起來，只見他緊緊閉著眼，眼淚已經(jīng)糊了滿臉，大概是鼻子堵了，呼吸紊亂異常，卻死咬著唇，不發(fā)出一點聲音。

朕被驚了一大跳，倒是隨朕一起進來的常老官夠鎮(zhèn)定，用力拍了孩子兩下，翎兒這才睜開眼，剛開始看起來分外迷茫，漸漸地平靜下來，呼吸也平順了些。

“沒甚大事，是被魘住了。”常老官拿出帕子幫翎兒擦干凈臉，又擤了鼻涕，“宮里怨氣大，被魘住也是難免……可是這么小的倒是少見?！?/br>
朕低頭看懷中的孩子，他的小臉仍是慘白，身體的顫抖也沒有停止，朕還記得他醒過來的一瞬間露出的表情：朕看過那樣的表情，而且沒少看見，每當有人死在朕的面前，那人的親眷們就會露出那樣的表情，那是極深的悲痛和絕望。

朕不知道為何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但當朕要離開時翎兒抓緊朕的衣襟不放的時候，朕突然心軟了。

“父皇陪你睡，好不好？”

問出口之后朕驚覺這聲音竟柔和得不像從朕口中發(fā)出的，翎兒卻笑了。也不知他聽沒聽懂朕說的話什么意思，但他卻笑了。

眼中還含著淚。

有那么一瞬間，朕忘了他只是一枚棋子。

（下）

某月某日晴

最近翎兒開始與朕撒嬌了。

這個孩子生下來便怪得很，朕從沒看過他黏著誰，就連對雪芙，也總有點小心翼翼，就好像覺得自己有愧于別人的善待一樣。其實他才剛到懂人語的年紀，哪會對別人有什么愧呢？雖如此，他也依然是乖著，孩子好動好吵鬧的天性在他身上就像早早夭折了般不見蹤影。

他讓朕想起了早些年入營磨練時遇到的一件事：當時營地旁的山里有一窩狼，一頭母狼因為襲擊營地而被打死了，它的幼崽便被別的母狼接收。朕注意到那頭狼崽不是因為什么惻隱之心，而是它在那群充滿野性的小狼中顯得那般格格不入，它總是木訥地跟在母狼身后，似乎想要討好它。它是為了生存，它必須得到母狼的喜愛，這樣才能從母狼那里受到保護，而那壓抑而又滿含戒備的眼睛，竟與翎兒十二分的相似。

那頭小狼最終也沒能好好成長起來，幾個月后我們就在營地附近發(fā)現(xiàn)了它干瘦的尸體。

翎兒顯然比它好運得多，他在好轉(zhuǎn)，他笑容愈發(fā)多起來，也開始試著表現(xiàn)自己的想法。朕發(fā)現(xiàn)他養(yǎng)成了一個極其可愛的小習(xí)慣——一旦他急著表達某種感情又力不從心時，他就會想要挽留對方似的扯住對方的衣角。

注意到他的這個小動作時朕心中竄起一種奇妙的陌生的熱度，朕覺得朕不再像眾人私底下說的那么冷血了，陽光很溫暖，風(fēng)中帶著花草香，藍天襯著白云分外好看。

但是這也有不好的地方。

瞥一眼跪在下面的人，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女人立刻瑟縮起來。只不過是一個地位低微的侍女，毫無可取之處，運氣倒是好，竟和翎兒親近起來。

朕忍不住嗤笑一聲，揮了揮手，讓人退下，免得看著煩心。

常老官適時遞了清心的熏香上來，低聲問：“陛下本就不喜歡她，何不將這毒蟻碾死？”

朕輕笑，將那小巧推開些：“若現(xiàn)在碾死了，怎么把蟻后揪出來呢？”

雖覺得開朗了些的翎兒看起來十分惹喜，但他若是太不懂事，朕也頭疼，也該讓他吃些苦頭了。

朕的翎兒，你只要聽我一人的話、做個乖乖的娃娃就好。

某月某日大風(fēng)

湘妃特意做了幾樣精致點心，挽了大兒淳德來見朕，說是想朕想得緊，其實內(nèi)里的想法誰又不知：不過是為了皇后與太子的位置。

朕看著這女人那雙毫不掩飾野心的漂亮眼睛就沒有胃口，隨手拈起的點心在手里舉了半晌，最終一轉(zhuǎn)手遞到了淳德手里。

淳德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秀氣的小臉上帶著喜悅的表情，卻將頭低低的壓了下去，小聲地說了聲：“謝父皇。”

朕表面不露聲色，心里卻忍不住皺眉。這人教出的好兒子，無趣得很。

正覺得百無聊賴，正巧看到有人領(lǐng)著翎兒正往這邊走，朕臉上不自覺的有了點笑意：孩子還太小，一雙小短腿搗騰得倒是快，總讓人想起小雞小鴨小貓小狗，總之就是小動物。

翎兒在門外看到里面旁人在，遲疑了一下，該是覺得不便打擾，向后退去。朕笑，對他招了招手，他便又歡喜地跑回來，到了近前停下規(guī)規(guī)矩矩地請了安，然后湊到朕的腿邊來扯住朕的衣袖。

“翎兒，見過湘妃和兄長淳德?！泵嗣念^。

他一直在看著對面的兩人，帶著天生的戒備。聽了朕的話，他眨了眨眼，朕注意到他向朕身后移了一步。

“鷺翎給湘妃娘娘、淳德皇兄請安……”

嗯，甜甜怯怯的，真好聽。

“湘妃送了糕點來，翎兒要不要吃？”再捏捏他的臉頰。

他一直都不滿朕捏他臉頰的舉動，粉嫩的小嘴無意識地微嘟。他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看淳德，最后看了看朕，沒躲開，只張了張小嘴：“要……”

“嗯，吃吧?！彪逎M意地拈了一塊不至于太甜的小糕點喂進他的小嘴里，“快謝謝湘妃?！?/br>
他用手擋著嘴，小小聲的道了謝。

湘妃盯著他看了一會，突然笑了，“二皇子真是個可愛的小人兒，不愧是芙妃meimei的孩子，粉嫩得讓人想咬一口?！闭f完，眼睛瞇得像只見到了雞的狐貍。

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