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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顧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正睜著一雙湖水似的藍(lán)眼睛默默望著他。“你……”“你不高興。”“……”“為什么哭呢?!?/br>對話仿佛又回到了落梅別苑再見時那樣,他顧師兄伶俐的話語,活躍的思潮,張揚的意氣,繞了一圈,什么又都沒再留下。但這一次,墨熄知道自己再不會嫌棄他,鄙薄他,不會將他欺負(fù)。墨熄伸出手,一邊揉亂了顧茫的頭發(fā),一邊盡力拾掇出一池淺笑來:“我沒有不高興。我看你之前寫的東西,覺得很喜歡?!?/br>“我之前寫的……”顧茫怔忡的,他將墨熄膝頭的書卷拿來,擱在自己面前反復(fù)地翻動。他低頭看了看書,又抬頭看了看墨熄,再低頭看了看書。他的神智已經(jīng)被黑魔法咒侵蝕得殘損不堪了,唯獨對墨熄的信賴還固執(zhí)地留著。最后他把書卷一合:“記不得了。不過你喜歡,那我應(yīng)該就寫的很好。你總是對的?!?/br>頓了頓,又好奇道:“我寫了什么?”“寫了……你忘記掉的很多東西。你過去的三十年?!?/br>“是嗎?!鳖櫭R驗樗尖舛牧艘恍√幦鶐停麄?cè)著臉想了一會兒,似乎很努力地在想了,但他想不起來。他也無所謂,只很平靜地問了一句:“那我過得怎么樣?”墨熄沉默良久,他的喉嚨好像被最咸澀的海水浸泡了,濕潤和苦意幾乎要彌漫進他的每一次呼吸里。他在顧茫坦然而好奇的凝視下,整頓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說:“——遇到的都是好人,碰見的都是好事。是很好的人生?!?/br>顧茫微瞪大了透藍(lán)的眸子,長睫毛輕動。“是嗎?”墨熄還未及再忍著痛楚應(yīng)聲,就看到顧茫展顏笑了。“那我真是好幸運。”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就是有點兒可惜,那么多好事,可我都不記得了?!?/br>“我就記得你,你對我一直很好?!?/br>墨熄的酸楚更成了砭骨的尖刀,他幾乎不敢張看顧茫澄澈的眼底,近乎有些無措地:“……也不是一直很好?!?/br>我也……我也做過傷及你的事情。我也曾經(jīng)疏離過你。可顧茫偏著腦袋思索了一陣,修改道:“你一直都是最好的?!?/br>“……”說完,伸出手,模仿著墨熄安慰他的樣子,照葫蘆畫瓢似的也反過去摸了摸墨熄的頭發(fā)。在這一刻墨熄忽然那么清晰地意識到,其實不記得太多對顧茫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他不用再為陸展星的死痛苦,不用再為七萬袍澤的亡背責(zé),不用再每日每夜從自己掌縫里看到無辜之人的血。他可以只看著回憶卷,只捕捉到過往所有美好的東西。只是墨熄無法這么選擇——顧茫黑魔魔氣的爆發(fā)只在旦夕,他找回那缺失的兩魄,喚回完整的顧茫,才能不使他的心愛之人墮入煉獄。“師兄……”“嗯?”“無論怎么樣?!蹦ㄗ罱K握著他的手,認(rèn)真地對他說,“我都會一直陪著你。”顧茫坦然點了點頭:“那真好。我也會一直都陪著你。”窗外暴雨傾瀉,又有雷霆響起。但這一次顧茫沒有害怕,他轉(zhuǎn)過幽藍(lán)的眼睛,用一種近乎懵懂的好奇,望著鉛灰色的天幕。反倒是一直伏在旁邊沉睡的飯兜被驚醒了,它嗚嗚低哼著,起身踩著四爪跑來床邊,偎著他的兩個主人坐下。夜深了,驟雨滂沱。然而雨總會停的,黎明也總會來。就像擱在兩人之間的那一卷回憶書一樣,回首望去,所記得的都最是光明的。君上一開始并不想讓墨熄陪著顧茫到臨安去。用他的話說:“去這一趟找到大修的可能實在太渺茫,你不如還是等姜拂黎云游回來,他診斷了之后再說。”又道:“我們得了血魔獸的殘魂,如今周鶴正在鉆研其道,或許不久之后就能創(chuàng)出抑制黑魔氣息的術(shù)法,你留在都城,多少還能去看看狀況,如果真的創(chuàng)生出來了,也能馬上給顧茫使用?!?/br>但墨熄執(zhí)意先去一試,再加上夢澤從旁勸諫,君上最終還是松了口。只是臨行前,他把墨熄喚道朱雀殿,對墨熄道:“羲和君,如今燎與重華的邊關(guān)戰(zhàn)事頻頻,恐怕很快就會再次爆發(fā)大戰(zhàn)。你一向頭腦清醒,也當(dāng)知道顧卿的心意,明白他的為人。他一定不會愿意你因為他的事情而耽誤戰(zhàn)事,孤雖允你一月閑假,讓你陪他去臨安尋求招魂之道,但希望無論結(jié)果如何,一月后,你都要按時歸來?!?/br>墨熄道:“是?!?/br>君上點了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叮囑幾句:“如今望舒君險境未脫,岳鈞天又年老病重,重華國內(nèi)境況其實很是令孤不安,更何況宮中刺客,暗殺望舒君的刺客均還沒有查出眉目,孤?lián)哪切┠缓笾诉€會對你下手。你這一路上,要多多留意。”“另外,等到了臨安府,若是有閑暇,你也去拜會一下岳鈞天,敦促他快些將周鶴需要的法器煉出來,也讓他們一家行事當(dāng)心些,孤總覺得那些刺客的暗殺遠(yuǎn)還沒有結(jié)束。”墨熄一一都應(yīng)了,臨離別時,君上卻又喚住了他。“等等。孤還有一事?!?/br>墨熄側(cè)過頭來,但這回君上卻沒有很快地說出他的想法,神情之間反倒多有些猶豫。他斟酌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段時日,坊間有些傳聞,說你和顧卿的關(guān)系……”“……”“孤且不多問什么,但是人言可畏,眾口爍金,無論你們之間是什么情誼,只要存了心想中傷你,話都會說得很難聽。你們之間的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會揣測你的居心,甚至已有人說你和顧茫一樣,最終的目的都是想重演花破暗自立為王的舊事,其心不純?!?/br>墨熄聽完了,卻對君上笑了一下:“君上信么?”“……你說呢。”君上翻了個白眼,“孤再是多疑,至于多疑到一個立過天劫之誓的人身上?孤只是覺得這樣下去與你馭軍不利,你最好還是離顧卿稍遠(yuǎn)一些?!鳖D了頓,又試探地望向墨熄,“……唉,但你不會真的與他……”“君上不是說不問么?!?/br>“……孤也只是隨口一說?!?/br>墨熄道:“十多年前,我家門蒙塵的那些日子,一直是顧師兄在照顧我,于泥濘里陪伴我。他最好的兄弟陸展星曾在那時候勸他別和一個落魄貴族走得太近,以免以后我生出什么不幸,會累得他連坐受苦。君上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么?”君上一時默默。“他當(dāng)年的答案便是我今日的答案。”墨熄頓了頓,曦光透過大敞的窗映照在他清麗的臉龐,他平靜卻執(zhí)著地說了四個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