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掌中一柄短刀，正橫在夏里的脖頸。

“你……！”

“你們可都真好騙，不管是女人，”她掃了一眼宋明璃，“還是男人。只要說點掏心窩的話，都會被哄得什么都答應(yīng)。”

宋明璃倒吸一口氣：“果然……”

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的烏璃沖出去呼救，帳子里瞬間涌入了五六名拔刀的武士——若娜早不是圖戎的閼氏，只要哲勒的一道命令，這個挾持夏里的女人就會斃命刀下。

哲勒抿了抿嘴，擺手制止了侍衛(wèi)：“你想怎么樣?！?/br>
“我可不想回末羯，”若娜揚揚頭，“我要一匹馬，還要金子。”

“沒問題。”哲勒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轉(zhuǎn)身便遣人牽馬。不過半刻鐘，帳外就傳來了馬蹄聲。哲勒轉(zhuǎn)回頭：“金子，馬，你要去哪里就去吧?！?/br>
“去哪里……”若娜念著這三個字，她忽然看向夏里，“我能去哪兒呢？喂，小傻子，你說，我能去哪呢？”

她用刀拍拍夏里的臉，對方絲毫沒有作為人質(zhì)的自覺，甚至被鐵器冰涼的觸感弄得小聲咯咯笑起來。

這笑聲如此不合時宜，若娜咬緊了下唇，睫毛顫動。

“夏里?！彼傲怂拿?。

夏里止住了笑，又開始摳手指玩。若娜呼吸漸漸急促。

“小傻子，你還認(rèn)得我嗎？”這話若娜進(jìn)賬時就問過一遍，此刻她再問，語氣里卻是滿溢著疲倦與悲涼。

夏里聞言，笨拙地扭過粗圓的脖子，困惑不解地望著若娜絕望的瞳孔，半晌后他的嘴角往兩邊翹起，露出一個孩童般最天真明媚的笑：“jiejie，好看的！”

夏里話音剛落，若娜猛地?fù)P起了手，刀尖直指夏里的脖頸，霎時一道人影沖出，箭步過去一把拽開夏里，同時奪過若娜的小刀，一揮手扔在了帳子的角落。是哲勒。他握住若娜纖細(xì)的手腕，五指一分分用力，直到少女終于頹然跪倒在地后才松手。發(fā)絲與瓔珞擋去了若娜的表情，哲勒只能看到她戰(zhàn)栗的雙肩與死死撐著地面的手指。

剎那間，她終于從胸腔爆發(fā)出再也無法抑制的悲慟尖叫。

哲勒不忍再聽，他開口：“你……”

“嗯？我什么？”若娜的聲音帶著力竭后的嘶啞，她終于抬頭。

青年被她的面容奪去了呼吸。

那是讓他如此熟悉的紅，是他記憶里母親指甲上的丹蔻，是夏里墜馬時后腦漫開的液體，是凝固在哲容眼框的干澀痕跡。比若娜衣裙更加鮮艷熱烈的猩紅不斷從她微笑的嘴角漫出，從這無休無盡的紅里卻又綻開一絲若有似無的緑色。

唇心翡翠綠一點，東州劇毒碧水心。

哲勒臉色發(fā)白，他半跪下來扶住若娜的肩，一貫鎮(zhèn)定的聲音失措與顫抖：“……你早算好了毒發(fā)的時間，是什么時候服下的！”

“呵，我……偏不告訴你?！比裟惹纹さ貨_哲勒眨了眨眼。

“我去叫祭司?！闭芾辙D(zhuǎn)身要走，若娜的手指揪住了他的衣袖。

“不用啦?！彼f。

若娜艱難地轉(zhuǎn)頭去看夏里，可對方的注意力早已被桌上的小木偶吸引過去，正好奇地用手指戳玩著。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永遠(yuǎn)不會知道。若娜嘴角的苦澀越來越深。

她視線環(huán)顧里還掃到了捂住嘴唇一臉驚恐的宋明璃，她張了張嘴，想對這個東州公主說點什么，但使不上力氣。

她最后看向了哲勒，這個做了她五年丈夫的男人。

結(jié)果到最后，我還是討厭透了你的仁慈。

毒性果然如她預(yù)計的那樣迅速，痛楚即將灼穿她的咽喉，她就快發(fā)不出聲音，若娜拼著最后一絲神智，勾住哲勒的脖子，在他耳畔用破碎的氣流輕喃：“你現(xiàn)在，去小時候的那個……有意外收獲……”

吐息拂過哲勒耳廓的觸感尚未褪去，手指已從哲勒脖頸滑落。

宋明璃發(fā)出一聲驚呼，踉蹌退到了帳邊。一帳的護(hù)衛(wèi)驚魂未定面面相覷著，手中一把刀也不知道該不該收回去。他們的汗王保持著那個半跪的姿勢，良久后終于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角落，將方才被他甩開的小刀拾了起來。

那分明就是一把未開刃的刀，鈍得連哲勒緊握刃口的手指都割不破。

63

“你猜猜他倆誰會贏？”

“唔……我猜不出來。”

“小傻子，每次都猜不出來，笨死了。”

男孩皺了皺鼻子，也不知道是因為春日的草屑嗆進(jìn)了鼻腔還是因為不高興對方給自己的稱謂。他盤坐在地上，折下一根草莖，將它繞進(jìn)了枝椏交錯的圓環(huán)里，“可是，他們倆賽馬還得好久才過來呢，現(xiàn)在根本看不到人影……若娜你就猜得出來嗎？”

“我才不用猜，”女孩驕傲地一甩發(fā)辮，“一定是我哥贏呀！”

“那我……嗯……當(dāng)然是向著我哥哥的。”男孩又折了一支草莖，新綠上還帶著兩朵白色的小花，他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春天陽光豐沛，將男孩腰間一輪燦爛的金襯得愈發(fā)奪目。

若娜托腮坐在他旁邊，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遠(yuǎn)方的一只藍(lán)羽雀鳥梳理翎毛，又看了一會夏里手中雛形已成的小小花環(huán)，她揉著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結(jié)果哈欠尚含在嘴里，女孩杏眼陡地瞪了起來，她飛快地爬起來抓住男孩的胳膊：“夏里夏里，你別編你那個破草圈了，他倆來了！”

“哎哎別拉壞了，”夏里連忙將花環(huán)換到另一只手上小心拿好，“這個一會要送給你的……”他后半句說的聲音小極了，像是給自己聽的。夏里跟著站起，順著若娜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翠色海洋中出現(xiàn)了一黑一白兩道迅疾的身影，正朝自己的方向不分先后的逼近。

夏里想張口說話，突然紅了臉。他偷偷低頭去看自己的手。一只手上握著做了一半的花環(huán)，而另一只手被身邊的女孩牽著，世子金帶上的流蘇被春風(fēng)吹動，拂過兩人的手。若娜沒有松手，她側(cè)過頭，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好啦，你現(xiàn)在猜猜，他倆誰會贏？”

哲勒伏在白電上馳騁，身后帶著的一隊人馬已被他甩了五射之遠(yuǎn)。

去那個小時候，咱們常去的地方，會有意外收獲。

咱們。哲勒，若娜，夏里，墨桑。

那座無名山坡曾是他少年時光中少有的暢快明亮之所，如今在大雨將至的深夜中同樣變得詭譎且陰森。他看見了漆黑草坡上燃起了一道火光，也見到了若娜說的“意外收獲。”

“我在這等了整整一天，可不是為了看到你的臉?！蹦俏弧耙馔獾氖斋@”站了起來。

哲勒停下了馬，一只手放在刀鞘，“我也沒想到你會親自來。”

墨桑的靴尖不自覺地磕著地面，他抬頭看向馬上的哲勒：“這地方就四個人知道，我和你，一個如今成了傻子，還有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