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勢。

    只是在她面前，這股威勢盡失。

    就像野狼收起尖牙，獅子收起利爪，只剩下毛茸茸的可愛。

    “淵兒，你想長大嗎？”她忽然問。

    “我想?！彼敛华q豫，直勾勾地看著她。

    “阿姊不想。”她停下腳步，伸手向他頭頂撫去。

    不知不覺的時(shí)候，他已經(jīng)長到她無法輕易撫到發(fā)頂?shù)母叨攘恕?/br>
    就在她這么想的時(shí)候，他低下頭，將腦袋送到她眼前。

    迷離的月光沾染少年纖長的睫毛，烏黑長發(fā)被束在一條玄青色的發(fā)帶里，上面的一針一線她都如此熟悉。

    她是如此熟悉他的一切。

    他一動不動，等著她的撫摸。她被他全無心防的信賴和馴服觸動，把手放了上去，輕輕拍了拍。

    “……等你長大后，會看到更廣闊的天地，見識到更珍貴的寶貝，你會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珍貴的，其實(shí)不值一提?！?/br>
    她和秦曜安，前世也曾有過一段兄友弟恭的日子。

    后來他出宮開府，有謀士為他出謀劃策，有美人為他紅袖添香，有許多的人哄著他，順著他，不說一句反話，他品嘗過權(quán)利帶來的甜美，她能給的那點(diǎn)東西，就不再重要。

    或許依然重要，只是，不再不可代替。

    人便是如此涼薄，每個(gè)人的天性都是如此，只要拿更好的來換，沒有什么不可替代。

    少年忽然抬頭，灼灼目光透過眼眸照進(jìn)她的心底。

    “我不會?！?/br>
    因?yàn)槭篱g最為珍貴之物，已經(jīng)在他眼前。

    秦秾華一怔，片刻后，剛要說話，一陣滲人的嬰孩哭聲從一旁朱紅的宮墻背后傳來。

    哭聲只持續(xù)了兩個(gè)眨眼便結(jié)束了。

    夜色寂靜，仿佛之前什么也沒發(fā)生。

    不等她阻止，秦曜淵已經(jīng)一腳踩上石獅子的腦袋，輕盈地躍上了宮墻。

    他往宮墻下掃了一眼，朝她搖搖頭：“沒有人?！?/br>
    “……下來吧，我們回宮了?！彼苫蟮溃骸敖Y(jié)綠怎么還沒回來？”

    “我從后面抱著你的時(shí)候，看見她了?！彼蠈?shí)道：“然后她就走了?！?/br>
    毫無疑問，他又挨了秦秾華一下。

    她的巴掌輕飄飄的，別說沒什么力，便是有力，他也甘之如飴。

    兩人走遠(yuǎn)后，宮墻下又恢復(fù)了寂靜。

    新月在夜幕里閃耀，在中元節(jié)這個(gè)特殊的日子里，大多數(shù)宮殿都選擇了早早熄燈歇息。

    宮墻下?lián)u晃的陰影里，再次傳出了凄厲的嬰兒哭泣聲。

    第67章

    中元節(jié)后, 銜月宮中流傳著鬼嬰的傳說，在中宮皇后不明緣由地一病不起后, 鬼嬰作祟的流言越演越烈。

    天壽帝得知穆皇后病倒的時(shí)候, 已是皇后省去晨昏定省的第四天, 平日帝后也不相見, 若不是天壽帝心血來潮想去看看皇后，恐怕還要再過一段時(shí)日才會知道皇后不好的消息。

    “皇后生病, 那后宮如今是誰管事？”天壽帝問。

    高大全低頭彎腰, 恭敬道：“回陛下, 六宮事務(wù)如今是憐貴妃在代理?！?/br>
    瞧見天壽帝皺眉，高大全善解圣心, 又道：“這次不是憐貴妃擅作主張, 皇后病倒后, 玉京長公主每日侍疾, 無暇調(diào)查宮中流傳的鬼嬰一事，因此才請貴妃出馬, 徹查流言一事?！?/br>
    “秾華為皇后侍疾？”天壽帝驚訝道。

    “回陛下，皇后無子，免了晨昏定省后, 長公主擔(dān)心皇后孤單，又怕旁人照顧得不周到，每日天不亮就前往青徽宮侍疾, 昨兒更是直接搬進(jìn)了青徽宮偏殿。聽青徽宮的宮人說, 長公主衣不解帶, 每日親嘗湯藥，比親女更像親女。”

    “唉，秾華最是孝順……”天壽帝神色復(fù)雜。

    “可不是么，這宮里宮外，誰不稱贊長公主一聲‘至純至孝’？”

    天壽帝撐住桌邊，似要起身，高大全扶連忙抬住他的手臂，扶著他走向雕龍刻珠的玄色木窗。

    天壽帝推開窗戶，看著一望無際的銜月湖和湖心泛舟的一個(gè)小人，說：“高大全，你可看得見那船上是誰？”

    高大全瞇眼一瞧：“奴婢瞧著，大約是四皇子?！?/br>
    “是老四啊。”天壽帝輕輕道，說話如同嘆氣：“朕老了，若是以前，一定連老四戴的什么玉佩都能看清?！?/br>
    高大全低頭道：“陛下離半百都還差上幾年，離萬歲萬歲萬萬歲更是久著呢，若是按常人的理來算，陛下如今還只是個(gè)小嬰兒，談何說老？”

    “萬歲萬歲萬萬歲……這種話，就不必說來哄朕開心了。”天壽帝嘆了口氣：“朕也是個(gè)凡人，凡人活到五六十，那就到頭了?！?/br>
    高大全眼觀鼻，鼻觀心，靜靜聽著天壽帝的傾訴。

    “朕知道自己才智平庸，時(shí)刻在心中警醒自己勿要忘記自己有幾斤幾兩。只有一件事，朕敢同天下人攀比——那便是朕的秾華，就是玉帝老兒來了，朕也敢說，他生不出比朕的秾華更好的女兒?！?/br>
    高大全附和道：“陛下生的玉京長公主，自然天下無雙?！?/br>
    “朕這輩子最大的驕傲，便是秾華，朕這輩子最大的遺憾，還是秾華?！碧靿鄣鄢脸羾@氣，神色哀愁：“朕的秾華，若是男子……”

    高大全垂眸不語。

    “若只是女子倒也無妨，老天爺為何不能對朕的秾華再偏心一點(diǎn)點(diǎn)，給她一具健康的身體呢？”天壽帝喃喃道：“秾華到朕懷里的時(shí)候，又瘦又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別的嬰孩剛出生都是皺皺巴巴的，朕的秾華從小就不一樣，她像一團(tuán)雪，朕是捧著怕碎了，含著怕化了，心里忐忑不已，生怕這小雪花熬不過滿月。反觀她的弟弟，不但比她大了一圈不止，還皺巴得像個(gè)猴子。要不是怕王妃……怕周嬪傷心，朕都不想抱他?！?/br>
    “奴婢還記得，您抱了五皇子一下，迫不及待地就轉(zhuǎn)交給奴婢抱著了呢?！备叽笕?。

    “太醫(yī)院說她先天不足，很難活過三十，朕也是看著她長大的，秾華的身子一年比一年差，朕看在眼里，這心啊……”

    天壽帝哽咽了，后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蒙蒙的金色陽光照在平靜的湖面上，湖水泛著粼粼波光，天壽帝的眼中也泛著水光。

    “陛下……”

    “朕就怕她……萬一的時(shí)候，還沒遇上一個(gè)心上人。朕的秾華哪里都好，就是太理智，拎得太清了……沒有愛過，也沒有恨過，不曾為什么瘋狂過一回，她這樣……以后若是……該多遺憾啊……”

    天壽帝徹底說不下去了。

    他別過頭去，不去看朦朧中刺目的日光，高大全也默契地低下頭，不去看帝王顫抖的肩膀。

    便是九五之尊也會有常人的憂煩，更不必說天壽帝這般處境的九五之尊，高大全伺候天壽帝多年，知道他的心結(jié)在何處。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