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王眼中流下淚來：“孫兒昨夜要歇息，忽的聽聞宮中大亂。孫兒原本不信，父皇同眾位兄弟去祭陵，若有外邦攻城，不會悄無聲息就入了宮。等之后孫兒得了確切消息時，宮門已然關(guān)閉，孫兒無法進來。一直到今兒一早，五弟才想法子將孫兒放進來?！?/br>
    太后見他一身中衣，果然是直接從睡榻上過來的模樣，不禁后悔方才說了那些重話，只喚他起身，道：“去同你兄弟們在一處，先將傷口包扎好?！?/br>
    泰王忙搖頭：“孫兒這點子傷又有何懼，只要皇祖母、父皇安康，孫兒才放心?！?/br>
    他急急問道：“父皇，父皇究竟怎地了？到底是傷了還是病了？兒臣放心不下……”

    他立刻抬腳要往御書房去，面前再次攔了一人。

    貓兒靠在門框上，冷冷望著他，竭力提著力氣，緩緩道：“泰王止步……若泰王進了御書房的當口，皇上有何不測……只怕泰王要擔一個弒君的罪名……”

    他瞇著眼睛盯著貓兒半晌，眼中雖還蓄著淚，唇邊已掛上了絲絲笑意：“胡姑娘竟還在這里，本王倒未想到。”

    貓兒緊捏了拳頭，一字一句道：“泰王認為奴婢該在何處……玉棺里嗎？泰王的眼珠子看見的事……果然與我不同?！?/br>
    泰王面上殺氣大盛，半晌卻收斂的干凈，向貓兒溫和道：“姑娘看起來極為虛弱，若等會大亂，本王再無暇送姑娘一程。前路風(fēng)雨凄凄，唯一位煮湯老嫗在路口相守。望姑娘飲一碗湯后，忘卻塵世?！?/br>
    他再揖上一揖，轉(zhuǎn)頭同諸位皇子坐去了一處。

    日頭極快升起，漸漸挪到了頭頂，又緩緩降落。

    中途只有人從坑洞中送來食物，再無旁的人出現(xiàn)。

    待又一個夜晚來臨時，皇帝終于有了動靜。

    他緩緩睜開雙眼，低聲問道：“是誰？誰領(lǐng)導(dǎo)了叛軍？”

    無人答話。

    貓兒知道，越是到了這個時候，她越不能說。

    蕭定曄已在外平叛一日之多，他的手上該有千萬條泰王叛亂的證據(jù)。

    只要他出現(xiàn)，事情便會真相大白，泰王的賢良面具便會被揭開。

    宮外，蕭定曄血染甲胄，帥軍騎馬到了東華門，瞧見等在宮門邊上的隨喜，心中已有不祥預(yù)感。

    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隨喜忙忙上前，小腿哆嗦的險些不能站立。

    他見主子一言不發(fā)瞧著他，仿佛他再慢上一步，主子手中的刀便會將他劈成兩半。

    他一咬牙，上前道：“柳家，柳家已逃的不剩一人……”

    蕭定曄身子一晃，一把扯住他衣襟，咬牙切齒道：“我讓你親自盯著此事，你……你……”

    隨喜見他捂上了心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往腰間一摸，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劍，立刻往自己頸子上抹去。

    “當啷”一聲刀劍相擊之聲，隨喜手臂一麻，那短劍已落地。

    蕭定曄目眥欲裂，一口銀牙險些盡碎：“去找，找不回來再拿你……不，一定要找回來，將柳父帶回來見我！”

    隨喜一抹眼淚，立刻起身，從馬背上一躍而上，帶著侍衛(wèi)離去。

    第189章 心頭血（三更）

    京城城門前，急著出城的富戶車馬排了長長一條街。

    宮中動亂不知何時才能停止。有閱歷的富戶們已能推斷出后面兩個月的京城境況。

    宮中先平亂。

    接著是四處捉拿亂黨叛軍。

    極可能采用連坐制，但凡有一絲兒嫌疑，其鄰人、親友皆要治罪。

    不如趁著宮里顧不上外間事時先跑，待半年后再回來。

    馬車里坐的是富戶，逃命的窮人拖家?guī)Э跀D擠挨挨行在馬車周圍，要靠雙腿逃命。

    一行三十余口裝扮襤褸，混在人堆里，根本看不出此前是錦衣玉食的大戶人家。

    他們并未帶任何家產(chǎn)，只隨著人群急急往城門去，指望能盡快出城。

    一位少女看著身畔的青年，口中著急道：“阿哥，莫看了，等我們出了城，有機會還會再回來……”

    柳太醫(yī)心急如焚，心中估算著時間。

    來不及了，再不救治，就來不及了。

    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下，向少女交代道：“你們先出城，出了城莫停歇，只管逃命。我……”

    他緊緊摟一摟少女，又上前一把拉住母親，撲通一聲跪地叩首：“阿娘，莫惦記孩兒，孩兒去替父親贖罪?！?/br>
    他狠心一轉(zhuǎn)身，便反向而去。

    少女在身后著急追了幾步，便再也追不上他……

    皇宮里，貓兒為皇帝上著妝。

    這回要畫的，名叫“精神抖擻上朝妝”。

    皇帝還是那個皇帝，只加重腮紅，使得面色紅潤；強調(diào)了眼妝，令他雙目炯炯；用淺色粉底打在面頰處，抵消了受傷帶來的消瘦感。

    待她為皇帝暈開一點點口紅，打扮停當，方緊緊盯著皇帝的雙目。

    她想讓皇帝記得應(yīng)承她的事，然而到了此時，她已無力多說一句話。

    皇帝正色道：“你放心，朕記得?！?/br>
    他一步步挪去院里，看著院中的幾位皇子，一聲震怒：“不肖之子，膽敢弒父！”

    皇子們齊齊跪去地上，紛紛辯解不敢。

    貓兒靠在里間，聽著外間的sao動，只覺全身已無一絲力氣。

    她心中想著，這回怕真是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也罷了。

    既然搏不到性命，只能搏自由吧。

    她看著受傷癱靠在墻根的明珠，低聲道：“對不住你……”

    想一想穿過來這一趟，她對不住的，都是廢殿之人。

    對于蕭家，她沒有對不住的。

    她甚至沒有對不住鳳翼族，他們同泰王合力威逼挾持她，也達到目的了。抽她的血也抽了。

    她這一輩子，唯一對不起的……

    外間忽的傳來一聲沙啞的男聲。

    她立刻扶著墻起身，踉蹌而去，見蕭定曄如天神一般站在院里。

    她一步竄過去，滿懷希望的望著他，問道：“心頭血，可得了？”

    沉默，他低垂著眼皮，不敢看她。

    她心下已是明白，活是不可能了。

    “證據(jù)，可得了？”

    半晌，他終于抬眼，緩緩搖了搖頭。

    她不由的后退，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不可能，一場宮變，泰王不可能痕跡都不留。

    她立刻轉(zhuǎn)身撲向泰王，抓著他衣襟道：“你老jian巨猾，你……你……”

    她腦中的聲音忽然道：“別著急，還有吳妃，她是人證。”

    沒錯，還有個吳妃，她手里還有個吳妃。

    只要她將吳妃帶到皇帝面前，由吳妃戳穿泰王，皇帝就能赦她出宮。

    她面上浮現(xiàn)笑意，指著泰王道：“你等著，你等著……”

    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忽兒往院外跑去。

    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