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遲?！眳s是賈敏于入秋之時偶感風(fēng)寒，斷斷續(xù)續(xù)地病了幾個月，前些日子又見重了，因怕兒女擔(dān)心，故不曾說知，乃強笑道：“不妨事的。不過是前些日子下了幾場雨，犯了舊疾，只怕有你哥哥這般喜事一沖，便好了也未可知。”黛玉尚待再說甚么，見林海同瑧玉進(jìn)來，也就不再說了。

    晚間賈敏同如海說知欲上京之事，如海度其心意，想是思念母親兄長，便道：“此事大妙。瑧玉年紀(jì)尚小，你同他一道進(jìn)京，恰好能照應(yīng)他些；況岳丈家在京中根基深厚，瑧玉若到京中，少不得要倚仗外家些，有些話不好在信上說的，你若親去，真是再好不過。你且安心養(yǎng)著，待身子壯健些再動身罷?！甭劼牬搜?，不獨賈敏歡喜，黛玉也甚為高興，本待立時收拾行裝，只是此時家中出了這么大的一樁喜事，又要賞賜家中服侍之人，又要回各家送來的禮，故這事務(wù)比平日分外繁雜些，母女兩個只得將上京之事暫且擱下，商議著打點所需之物，不在話下。

    瑧玉聞知賈敏欲上京之事，便知其中緣故。無非是賈府老太君同賈敏提及自家的寶貝鳳凰蛋，意欲同林家結(jié)親；如今自己又中了舉人，賈府若不上趕著拉攏林家，也就不是賈府了。心下暗想道：賈敏并未親眼得見寶玉如今是何情景，只聽賈太君信上百般夸贊，卻不知道他那諸般惡行，定然有些贊同親事之意；只是究竟放心不下，故不曾說定此事，這次進(jìn)京除了探親，也有考查寶玉人品之意。他自然樂得讓賈敏瞧瞧這賈太君口中人間有一天上無雙的混賬東西是何光景，因此絕不阻攔，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新近中舉，自然多有迎來送往之事，又有些自己暗地中的事宜要分付，不在話下。

    且說那賈敏一心想攜了兒女入京，早寫了書信命人帶往賈府去，尚未出得九月，便一疊聲令下人打點東西。奈何這病一直未好，因再兼近日勞累過了，漸漸地竟自臥床不起，只急得林海無法可想，四處尋醫(yī)，瑧玉兄妹兩個日夜侍湯奉藥，前后折騰了半月有余；及至入了十月，更覺神思恍惚，連這每日的食水都進(jìn)得少了。賈敏因念著瑧玉科考之事，只得暫且歇了入京的心思，催著他啟程往京中去；然瑧玉見其情狀兇險，斷不肯棄之不顧，又暗中推算了下，中賈敏便是在這一年去世的，心下驚疑，請了揚州諸多有名的醫(yī)者來看，皆云其氣弱血虧，已是成了勞怯之癥，想來是不能好的了。待了些日子，便見骨立形銷，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林海同瑧玉皆知其沉疴難愈，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唯瞞賈敏黛玉而已。

    須知這人的身子，再無比自己更清楚的，林海同瑧玉雖不曾說，賈敏卻也心下明白。那日黛玉出去料理事情了，獨瑧玉侍于床前，賈敏見并無旁人，便招他過來道：“我兒，你慣是個好的。我有你同你meimei這一雙兒女，便是死了也閉得上眼；只是我如今若撒手去了，難免誤了我兒前程?！闭f著也就垂下淚來?，懹裰f的是明年的會試，不免心酸，道：“母親何出此言！這不過是受了風(fēng)，眼見過了暑天也未添病，想來入秋就是能好的了。況父親前日又請了名醫(yī)，不日就將來府里為母親診治，興許換個方子就好了也未可知?！辟Z敏微笑道：“好孩子，人各有命，那里是能隨意改移的？你素日便是個有主意的，學(xué)識又好，就算為我誤了明年這一科，將來也是有大出息的。我只擔(dān)心你meimei，這小小年紀(jì)便沒了母親，日后又怎么樣呢！”瑧玉心中大慟，正色道：“母親且放心。咱們林家?guī)资懒泻?，父親是今上親點的探花郎，兒子雖不肖，也有舉人功名在身，——今日且說句夸口的話罷，meimei這一生平安，只在我身上罷了。”賈敏得了他這句話，方覺心頭大定，笑了一笑，便不再說話，只見那氣越發(fā)出得淺，手便漸漸地冷了。

    瑧玉見賈敏這光景有些不好了，忙拔步往院中去，令人去請林海同黛玉來。待幾人湊至賈敏床前，見其已不能言語，唯望著林海流淚，又轉(zhuǎn)向瑧玉兄妹兩個，見瑧玉一手扶著黛玉，向自己點了點頭，面上便漸漸轉(zhuǎn)露笑意，闔目而逝了。

    第6章 第六回

    【第六回 】馮靄云入府說前事·林胤之定計上京都

    卻說前番賈敏撒手去了，林府上下舉哀?，懹駛粗?，又怕meimei哀毀過度，又有守喪盡哀等事，如此忙亂了一個多月。又有賈家老太君聞知女兒歿了，日前便修書來此，言說外孫女無人依傍教育，不如送至京中賈府來，并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林海新近喪妻，又兼近日迎來送往，已是殫精竭慮，自是不如前番心思清明，難以決斷；思及瑧玉雖非自己親生，倒也同黛玉親厚，女兒今后少不得還要依靠他，且此子秉性聰慧，頗有見地，也是有些病急亂投醫(yī)，便欲將此事同他說知，也好討個主意。那日便將瑧玉喚入房中，只將賈母遣人來接之事同他說了，問他有甚么主意。

    瑧玉想了想，便道：“外祖母一番好意原不好推辭，只是meimei年方六歲，自己一人入京，難道父親放心得下？便是父親放心，也要聽meimei自己的意思。莫如先進(jìn)京見過外祖母，若父親想念meimei，便住些日子再接回來也使得?！绷趾@道：“我如何沒想到這些。只是怕去了容易，再回來就難了?！爆懹竦溃骸案赣H何出此言！外祖母縱是疼愛meimei，難道越過父親去不成？況且咱們林家現(xiàn)有長男，縱是母親如今不在，多多給meimei請好的教養(yǎng)嬤嬤，誰敢小看了林家嫡女？”林海搖頭道：“你此話雖有道理，到底是孩子心性，不知其中關(guān)竅。且先去看你meimei罷，我這里再細(xì)想。”瑧玉辭了出來，反思林海臉色，倒像是有甚么重大事故在里面。他只看過書本，并不知其中到底有何秘辛，也知林海終究對自己存有芥蒂，定不會將此間事宜告知自己，只得自己回房思索。

    這些年來他苦心經(jīng)營，已有了些勢力，近日聽聞京中傳來消息道那三皇子已封做親王，想來今上屬意于他，料想林海煩惱定同此事有些關(guān)系。義忠親王尚在之時，林海同其頗有些淵源，不想三皇子定下毒計弒長兄殺嫡母幼弟，皇后一脈自此而絕，林海因此惶恐不已，幸得他素日同太子也不過是私下的情分，明面上并未同他過往甚密，又深得圣意，然三皇子對其終有芥蒂，若他得登大寶，只怕林家禍在眼前。賈家卻向來同三皇子交好，史太君又有同林家結(jié)親之意，若是把黛玉送至榮國府，想來可保性命無憂。殊不知這榮國府面上光鮮，內(nèi)里污穢，謀了林家家產(chǎn)不說，更使黛玉死于非命，可嘆這林海原本一心為女，卻落得如此下場?，懹癖居琺eimei一同進(jìn)那榮國府，保他周全；卻也知林海心中顧慮，故而苦思有何兩全之策。

    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