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寧正倚在榻上看書，被打擾, 皺了皺眉。

    “小聲些，仔細驚著姑娘。”坐在一旁做繡活的拂冬道, 放下繡棚：“姑娘，我去看看。”

    夏草訥訥的站在那里。

    看徐婉寧不理會她, 跟著拂冬出去了。

    主子的寵幸就是下人的底氣。

    如今徐婉寧看重拂冬, 夏草雖還是大丫鬟, 但卻早不敢耍往日的威風(fēng)。

    許是跟著自家姑娘公主府、皇宮的開了眼界。

    拂冬以前是懼怕伶俐的夏草的，可如今再看, 夏草粗淺的小聰明實在是讓人啼笑皆非。

    大老爺來了有什么高興？

    以前來的次數(shù)沒有二姑娘那里一半多，而且多是氣勢洶洶的訓(xùn)話, 還不如不來呢。

    呂姑姑在小廚房盯著晚飯的菜色。

    聽小丫鬟稟告大老爺來了, 使喚人又去：“去問問姑娘, 可有什么特別想吃的?！?/br>
    呂姑姑這話說的委婉, 徐婉寧卻聽懂了。

    不過渣爹喜歡吃什么和她什么干系，不倒胃口就不錯了。

    她回說, 讓呂姑姑看著做。

    呂姑姑所知道的，當(dāng)然只有自己喜歡吃什么。

    “父親怎么來了？可是府里有什么不妥，您讓下人們來吩咐一聲便是了?！毙焱駥幷驹谂_階下。

    “沒......沒什么不妥，只是你母親不在，我來看看你?！毙煅哉咽半A而上, 避開了嫡女的視線：“倒來得巧了，咱們父女正好一道用飯?！?/br>
    徐婉寧沒所謂的：“好啊?！?/br>
    她跟著徐言昭進了廳堂，很周全考慮一般：“只我與父親兩人未免太冷清，可要喚林姨娘和蘿meimei過來？父親常說有蘿meimei承歡膝下，進飯都香許多。”

    徐言昭面色僵硬了一瞬：“咱們父女說話，人多了也嘈雜?！?/br>
    他以前夸贊庶女的話太多，也不記得說過些什么，但蘿姐兒早上哭的那般傷心，又畏懼嫡姐，還是別讓她來了。

    至于林姨娘，徐言昭想起來就有一股無名火。

    若不是她自作主張，他也不至于被陛下發(fā)落的那般慘，婦人誤國，故人誠不欺我！

    徐婉寧小刺了渣爹一下，心情舒爽多了。

    她前世重病亡故，便格外珍惜健康的時光，三餐也十分注重保持心情愉悅。

    對不速之客，自然不會客氣。

    父女兩個上次在這攬月閣見面，還是幾個月前。

    那時候徐婉寧才從祠堂罰跪出來，被罵“孽障”似乎是昨日的事一般。

    徐言昭一頓飯食不下咽。

    心思不在用飯上，便更能發(fā)現(xiàn)嫡女的身上的巨大變化。

    少女衣飾，眼掃過去件件都是精品自不消說。

    只眉宇之間沉靜又帶著一種天然傲氣的樣子，比當(dāng)年初次見面時的康寧長公主還要矜貴大氣。

    是的，大氣。

    即使不愿意承認，但徐言昭心底卻清楚的意識到，嫡女長大了。

    不再暴躁陰郁。

    反而有一種和皇室?guī)孜还髡驹谝黄鸲己敛贿d色，甚至更勝一籌的，耀眼的光芒。

    徐婉寧不知道渣爹在琢磨什么。

    不過，她倒是知道徐婉蘿跑前院見他了，出書房的時候眼睛腫的核桃似的。

    是作妖的節(jié)奏沒錯了。

    徐言昭不發(fā)難，徐婉寧只專心用飯。

    她吃的倒還算香甜。

    主要是呂姑姑手藝是在沒得說。

    隨意指點廚娘幾句，做出來的東西就格外不同。

    大魏其實不太講究食不言卿不語。

    但徐府自詡書香門第，倒注重一些。

    當(dāng)然徐老夫人和渣爹等人，因為林姨娘母子受到的種種“委屈”而指責(zé)原主時，倒不講究吃飯的規(guī)矩了。

    在徐婉寧看來，雙標的有些可笑。

    用飯之后漱口，自有小丫鬟來撤菜品。

    徐婉寧拿濕帕子擦了手，看徐言昭也收拾停當(dāng)了，唇角翹出很標準的假笑：“多謝父親陪女兒用飯，知道您忙，我送您？”

    徐言昭胸口一窒，臉色也陰沉了一瞬。

    誰不知道他現(xiàn)在不過一區(qū)區(qū)五品員外郎，還被停朝一月，有什么可忙的！

    終究再忍不?。?/br>
    是的，是忍耐。

    若是可以，徐言昭一點都不想看嫡女這張，和皇室中人如出一轍濃麗而高傲的面容。

    他壓低的聲音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色厲內(nèi)荏的：“寧姐兒，你見好就收罷！”

    “都出去！”徐婉寧命令。

    等廳中空無一人了，她緩步過去關(guān)上門，鳳眸有種局外人看戲的冷淡閑適：“父親何出此言？”

    徐言昭后悔自己沒忍住，索性板起了做父親的冷臉。

    他訓(xùn)斥道：“明知故問！我問你，府里下人們的月例銀子都如數(shù)發(fā)放，何苦克扣與你有嫌隙的主子們的，長輩即便有什么錯，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知道么！”

    “父不慈，子不孝，因果使然?！毙焱駥幎藢幎?。

    在對方震驚的目光中，繼續(xù)道：“我還當(dāng)父親良心發(fā)現(xiàn)，想要彌補過往的嫌隙，卻不想......呵！”

    父女這番對話，在現(xiàn)代社會不過是一次尋常的爭執(zhí)。

    但在眼下的時代，父權(quán)高高在上，這便是大逆不道，并且大逆不道到了極致。

    徐言昭憤怒都顧不上了，直接過渡到了極度的驚愕。

    他厲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寧姐兒，你真是......太讓為父失望了！”

    徐婉寧卻不怕他，甚至還很厭煩。

    原主對渣爹有期待，所以聽見“讓為父失望”的話頭，總是會委曲求全。

    可渣爹的失望抑或希望，她聽一聽都覺得費耳朵。

    要是以前還可能委婉的怎么著一下。

    但現(xiàn)在她卻不靠徐言昭這個父親如何，反而已經(jīng)得到了能夠壓制他的力量。

    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

    徐婉寧說出了原主當(dāng)初跪祠堂時，在失去知覺，或者說生命終結(jié)之前的念頭：“父親，這句話也正是我一直想對你說的，當(dāng)然，我對您啊，不僅僅是失望，是不、再、抱、有、希、望?！?/br>
    “你......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已經(jīng)明白，你是徐婉蘿的父親，不是我的，很早以前就不是了?！毙焱駥幒敛晃窇值目粗?，像看陌生人一樣。

    對上少女一雙并不故作冷漠，但平靜到幾乎深不見底的眼，徐言昭心底發(fā)寒。

    他已經(jīng)顧不上自己來的目的，只一心想離開這個地方。

    一定是錯覺。

    否則，寧姐兒怎么會如此大逆不道，不會的！

    徐婉寧看著徐言昭離去的背影，沒趣味的嘖一聲。

    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外強中干。

    怎么著也該打自己一巴掌，好讓自己有個躲閃和反擊的機會。

    這才過癮么。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