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世譽臉上笑意淡下。

蘇白一心向著自家公子，公子和楚太尉的事對自己親爹也是絕口不提的，只不過蘇毅畢竟在蘇家多年，眼看著公子長大，自然能覺察出些不同尋常來，“公子向來持正公允，應(yīng)該最明白為私情所擾乃是大忌?！?/br>
蘇世譽默然，蘇毅看了他一眼，一整衣袖，后退開來大禮跪下：“屬下逾越，愿受責(zé)罰?！?/br>
看著中年人叩首拜下，蘇世譽緩緩笑了笑，雙手將他扶起，方低聲道：“我明白。”

蘇毅便不再多說，告退離去。

他獨立在窗前，斂眸沉默。天色轉(zhuǎn)眼深透，書房里沒點燈，昏暗一片，遠處瀾依正拉著蘇白往廊上掛花燈，燈火影影綽綽地斜投過來。

身后門扉吱呀一聲輕響，像是被風(fēng)吹開了，卻分明聽到多了個人的呼吸聲，在他背后不過幾步遠。

蘇世譽背脊一僵，靜了片刻，慢慢轉(zhuǎn)過了身去。

滿月之夜，那人背后落了一地的盈盈月華，都抵不過他眸光清亮，在晦暗迷離的房中，安安靜靜地瞧了過來。

千頭萬緒一瞬間化成了空白，在驀然亂了的心跳下，蘇世譽生生忘了開口。

楚明允就瞧著他，一點點彎眸笑了，再自然不過地開了口：“吃過晚飯了沒？”

“……”蘇世譽沒料到會是這么句話，著實愣了愣，“……還未?！?/br>
“那正好，”楚明允拉住他的手，“陪我出去怎么樣？”

蘇世譽緩過神來，“多謝楚大人好意，但……”

“我跟你換?！背髟蚀驍嗨脑?，低聲道：“我拿一個問題來跟你換，朝堂、軍中，你想問什么我都如實告訴你，換你一夜時間。”

“我……”

“我不碰你，你陪我出去逛逛。除了我什么都別想，就當(dāng)是還在淮南?！彼?，“行不行？”

語氣間蘊著不容推拒的強硬，握著他的手用了力，箍得蘇世譽指骨隱隱發(fā)疼，楚明允就這么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緊蹙的眉目卻透著小心翼翼，別扭極了。

蘇毅的告誡仿佛還縈繞在屋中未散，蘇世譽張了張口，干澀得發(fā)不出聲。

為私情所擾乃是大忌。

他比誰都明白。

可死死壓在心底的渴望在這雙眼眸中竊竊私語，在瘋狂地藤生蔓長，將理智克制一點點吞噬，咽成深入骨的相思。

好似畢生的癡妄，都盡耗在了他一人身上。

良久，蘇世譽垂下眼定了定神，“好?！彼值?，“不過你先放開……”

楚明允的耐心只到聽完第一個字，拉著蘇世譽就往外走，聞聲時他剛推開門，回眸背著廊外燈華重重，笑道：“怕你又不見了，怎么敢放手?！?/br>
出了府后，蘇世譽才發(fā)現(xiàn)楚明允那句突兀至極的話原來還不是隨口一問。

兩人在酒樓上坐定，蘇世譽不禁問道：“你這么晚也還沒用飯？”

“嗯?！背髟市τ溃骸拔覍χ惚容^有胃口啊?！?/br>
桌旁的小二抖了一抖，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眼看著楚明允點完了菜，忙殷勤道：“哎兩位公子不要元宵嗎，咱今天可是上元節(jié)??！合家團圓的好日子，不吃碗元宵喜慶喜慶？”

“也行?！背髟事唤?jīng)心地點了頭，他看向蘇世譽，忽然低笑了聲：“今晚算是你我難得團圓了嗎？”

蘇世譽握著茶盞的手一頓，慢慢收緊了，沒有回答。

楚明允眸光微黯，唇邊那點笑意隨之散了去，了若無痕。

氣氛陡然大變，小二不知是哪里不對，慌忙有眼色地溜了。兩人就此相對無言，菜一道道上來，最后端上了兩碗元宵，熱騰騰的香氣，雪白瑩潤的糯皮裹著桂花芝麻的餡，滿碗的團團圓圓。

楚明允忽然偏頭看向窗外，蘇世譽隨他視線望去，遠處一盞盞天燈浮上夜幕，飄過樓閣雕甍，飄過燈火長街，宛如點點星光。蘇世譽視線下掃，……看到了對街上混在人群中探頭探腦往這邊看的蘇白和瀾依。顯然是蘇白看到他被拉住出門，怕出了什么事，而這倆人能偷偷摸摸地跟到現(xiàn)在，顯然還是靠著瀾依，蘇世譽頓時有些無奈，邊起身邊道：“我去叫他們回去……”

卻被楚明允一把攥住了手腕。他仍望著窗外，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是樓外而已?！彼麤]反應(yīng)，蘇世譽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既已答應(yīng)了你，就不會私自離開的?！?/br>
楚明允這才看向他，松開了手，勾著唇角為他理了理衣袖，“我等著你。”

費了不小力氣讓蘇白和瀾依放下了心，看著他們倆吵著再要去哪兒玩的背影，蘇世譽長舒了口氣，他踏入酒樓后忽又停步回身，舉目望去，正瞥見一道暗影自樓內(nèi)掠出，黑羽鳥沒入夜色，倏爾不見，是楚明允發(fā)下了一道密令。

蘇世譽在原處站了片刻，了然般地垂眸輕笑了聲，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樓上走去，好似什么都不曾看見。

楚明允看到他回來時無聲勾了勾唇角，用罷了飯，又拉著他在街上閑逛。

長安街市本就繁華，如今更是熱鬧非凡，沿街吆喝聲樂聲不斷，滿目花燈交映，煙火彌空，游人如流，他們混在其間倒也不會引人注目。

沉默地走了一陣，楚明允開了口：“那個問題，想好要問什么了嗎？”

蘇世譽偏頭看向他，溫聲道：“后來還頭疼嗎？”

楚明允愣了一下，“什么？”

這個反應(yīng)，蘇世譽便明了他是酒醒后全然忘了，淡淡笑了笑，“沒什么?！?/br>
“……你問完了？”楚明允有些詫異，“沒有別的要問的？”

“沒了?！碧K世譽道，“朝堂上的事，我若想知道自然會去查，沒必要特意來問?！?/br>
楚明允冷笑出聲，“是沒必要特地問，還是你根本就不信我的話？”

蘇世譽搖了搖頭，話音帶笑地反問：“不是你說讓我除了你什么都別想嗎？”

楚明允倏然頓住腳步，落后了兩步，不遠處煙火升空炸開星萬點，人群一陣喧嘩，他凝視著蘇世譽的背影，那兩個字在喉中顫了顫，才勉強出口：“世譽?！?/br>
聲音極輕，像怕驚醒了什么，被行人吵鬧聲淹沒，可楚明允確信蘇世譽聽到了，因為他應(yīng)聲也停下了腳步，頓了一瞬，在人潮中轉(zhuǎn)過身來。

楚明允盯著他，眉目一點點彎起，笑了出來，然后向他伸出手，掌心攤開。

蘇世譽眸光一動，卻微皺了眉，“這么多人，你……”

“你再耽誤，一會兒就真要被人圍著看了?！背髟拭娌桓纳?/br>
蘇世譽環(huán)顧了眼，此時還沒人注意到這邊，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上前拉住了楚明允的手，隨即就被對方反握住，掌心相貼，十指緊扣。

有好些少年少女與他們擦肩而過，趁難得的節(jié)日偷偷拉著手沿街看燈，手心發(fā)燙，臉頰